她用镜像倒转的视角读到一行文字,这段文字把她的身份重新定义,定义为: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短短几个字,将她从黑五类子女里撇出来。
上面加盖有薛老教授的私人名章。
另外一张证明用的是公社公用信笺,杜蘅缓缓打开,上面写着的每个字,都让她有种不识字的错觉
——北京派出所负责同志:兹有我场插队青年杜蘅上京探亲,希办理临时户口手续。此致,敬礼。
信笺下端分别加盖公社公用章以及革命委员会章。
薛燕妮在旁解释,一些本就是北京户口的插队知青如果过年返京也需要办临时户口,警察没准会上门查看,所以这张必不可少。
又说,知青大队批的假是十五天,是短了点,不过开好介绍信,最多两叁天,她就能动身去北京了。
“到时候,我们北京见啊。”
燕妮笑得灿烂。
过后杜蘅才想起来,薛老教授刚才说过两位甘肃来的老教授会暂代他的工作,他要携伏兔回京一趟,将文物重要情况上报。
在当下,她的脑子里只有“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几个大字。
全仗脑眼自行记录的习惯,把影像,对话,人脸统统记录下来,日后才能回想起这时的各种细节。回想起桌底掉落的一截蚊香灰末、薛老教授那番为时代所用的叮嘱、薛燕妮灿烂的脸、以及严冬无声说出的“北京见”。
那天的风吹得人眼痛。
军用帐篷唰唰地响。
杜蘅收好证明,离开前先到江教授帐篷,江教授所谓的要紧事是让她考虑,愿不愿去上海上大学,她的研究项目明年在上海展开。如果她愿意,可以推荐她作为工农兵学员上大学,把其中一个名额留给她。
怕杜蘅一口回绝,江教授继续埋头伏案,让她想好想清楚,从北京回来再给答复。
“别和赵瑞珍抢人了。”
“光赵瑞珍什么事,她姑父官再大也吓不倒我。”
“哎,铁头铁脑,什么事吓得倒你,说不再教学生的不也是你。”夏教授等杜蘅走远,站在帐篷外突发感慨,“你说,老师、你、我,我们是不是上当了?”
——
【注】
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简称‘可教子女’,后来随着黑五类帽子摘除也退出时代,并非杜撰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