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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拨云见日(第3页)

“乔大人,要论刘鹊为何自尽,眼下还为时尚早。刘鹊虽有自尽之意,也确实吃下了带有砒霜的糕点,可他究竟是不是死于自尽,还要两说。”宋慈向书房看去,“刘鹊在书房中伏案而死,房中的烛火是在子时才熄灭,窗户上却长时间没有他的影子;三个药童当晚闹起了肚子,很可能是被人下了泻药;我还在刘鹊的风池穴上,发现了一处针眼。存在这么多疑点,可见刘鹊之死,并不仅仅是自尽那么简单。”

“刘鹊的风池穴上有针眼?”乔行简颇为诧异。

“我今天下午重验了刘鹊的尸体,发现了风池穴上的针眼,原打算告知乔大人,但当时乔大人不在提刑司。”宋慈指着自己的后颈道,“风池穴共有两处,分别位于左右耳后发丛,因为靠近延髓,在这里施针时,需朝着鼻尖方向斜向进针,若朝后颈方向进针,便会刺入延髓,人会立时毙命。刘鹊的风池穴上有针眼,且针眼四周存在红斑,可见是生前伤,应是他死前被针扎刺所致。

“刘鹊被发现死亡时,是伏在书案上,但烛台位于书案里侧,窗户位于书案外侧,他人处在中间,影子却一直没被投在窗户上,因此我一开始怀疑他不是死在书案前。砒霜中毒,往往伴有腹痛、吐血甚至呕吐,于是我对书案、椅子和刘鹊脚下的地砖这几处地方进行验毒,都未发现有毒,也就是没有任何呕吐之物,这更令我确信刘鹊并非死在书案前,而是死在书房中的其他地方,是在子时蜡烛灭掉后,才被移尸至书案前。当晚黄杨皮、远志和当归一直在大堂里分拣药材,在此期间,除了高、羌、白三位大夫,没人进出过书房。可要做到灭掉蜡烛移动尸体,凶手必然是在书房里,因此我一度怀疑,凶手是提早藏在了书房之中,一直没有出来,直到灭掉蜡烛完成移尸后,才偷偷摸摸地离开。但在刘鹊的风池穴上发现了针眼,将我以上的所有推想都推翻了。”

他的目光扫过刘太丞家众人,提高了声音:“倘若刘鹊服毒之后,尚未毒发之前,便被人一针刺穿延髓立即毙命,那么吐血、呕吐等砒霜中毒症状自然不会出现。事实上,我当初验过书案、椅子和刘鹊脚下的地砖没毒后,为了确定刘鹊死在何处,把书房里的角角落落都查了个遍,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那便有了另一种可能,刘鹊的尸体其实没被移动过,他从始至终一直坐在椅子里,伏在书案上。”

“那窗户上没有他的影子,作何解释?”乔行简道。

“我之前有一次离开提刑司大堂,在大堂外站了片刻,当时我脚下的影子在慢慢移动,那是因为我头顶太阳的方位在慢慢移动。这让我想明白了为何刘鹊死在书案前,书房中又点着蜡烛,窗户上却没有他的影子。”宋慈说着,走向书房,揭下封条,踏入了房中。

乔行简没有立刻跟着走入书房,而是去到韩侂胄身前,颇为恭敬地道:“韩太师,请。”

韩侂胄斜了乔行简一眼,从椅子里起身,在夏震的护卫下,走进了书房。早有甲士过来,将椅子抬入房中,请韩侂胄坐了。乔行简这才带着文修和武偃进入房中。刘太丞家众人最后进入,但被几个甲士拦在书房的一侧,不让他们接近韩侂胄,以免他们之中有人心怀异志。

宋慈站在书案前,指着书案里侧的烛台道:“我们一直认为,刘鹊只要在书案前,他的影子便会出现在窗户上,那是因为烛台位于书案的里侧,上面剩有半支没烧完的蜡烛,于是想当然地以为当晚书房里点的是这支蜡烛。可若刘鹊死的那晚,书房里燃烧的蜡烛,不是这支呢?黄杨皮曾说过,当晚书房里的烛火熄灭时,不是一下子灭掉的,而是慢慢暗下去的,这不像是被人一下子吹灭,更像是蜡烛自行燃尽熄灭。所以我推测,当晚书房里还有另一支蜡烛,这另一支蜡烛在子时前后燃尽,自行熄灭,只因它的位置不在书案里侧,是以刘鹊的影子便被投在了别处,没有出现在窗户上。这与太阳的方位不同,人的影子也就不同,是同样的道理。”他的目光从高良姜、羌独活和白首乌三人身上扫过,“高大夫,羌大夫,还有白大夫,你们当晚进入书房见刘鹊时,书房里燃烧的,可是烛台上的这支蜡烛?”

高良姜回想了一下,道:“我记得是烛台上的蜡烛。”羌独活点了一下头。白首乌应了声“是”。

宋慈道:“刘鹊每晚著书时间很长,通常子时前后才休息,为了不频繁地更换蜡烛,所以他使用的蜡烛很是粗长,一支能烧上两个多时辰。凶手在一针刺死刘鹊后,倘若任由烛台上这支粗长的蜡烛燃烧,只怕要烧到丑时才会熄灭,这就与刘鹊一贯的作息时间出入太大。于是凶手另点了一支普通的蜡烛,将烛台上的这支蜡烛灭掉,然后离开了书房。如此一来,便可造成凶手离开之后,烛火依然亮着,刘鹊依然活着的假象,而普通蜡烛只能燃烧半个时辰左右,正好能在子时前后熄灭,这样便符合刘鹊的作息时间,从而不会引起外面药童的怀疑。”

此话一出,乔行简当即转过头,朝白首乌望去。凶手更换了蜡烛,造成刘鹊的影子从窗户上消失,而影子消失,正是在白首乌离开之后的事。高良姜脑筋转得快,也向白首乌看去,其他人也相继明白过来,纷纷望向白首乌。白首乌会过意来,原本轻松的神色一下子绷紧,道:“不是我,不是我……”

“凶手不是白大夫。”宋慈的声音忽然响起。

所有人转过头来望着宋慈,只听他道:“第二天发现刘鹊死亡时,书房的门是从里面闩上的,凶手用细麻绳闩门的法子,此前我已经解释过了。凶手当晚离开书房时,曾拉扯细麻绳,从房外将门闩上。倘若白大夫是凶手,那他用细麻绳闩门的一幕,必然被大堂里分拣药材的三个药童瞧见。”说着问三个药童道,“你们三人有瞧见过吗?”

黄杨皮应道:“小人记得白大夫从书房里出来后,直接便走了,没见他拉扯过什么细麻绳。”远志也说没有,当归则是回以摇头。

“既然白大夫没有这样的举动,那白大夫便不是凶手。”宋慈道,“凶手应该是在白大夫之后进过书房的人。”

众人听得惊讶。乔行简道:“可三个药童证实,在白首乌之后,再没有任何人进入过书房。”

宋慈却道:“倘若有人进过书房,是三个药童故意说假话,隐瞒不报呢?”

此话一出,一道道目光向三个药童看去。黄杨皮一下子急了,道:“宋大人,小人可没说过假话,那晚白大夫走后,当真没人再进过书房了。”远志和当归也跟着摇头,以示自己没有说假话。

宋慈面无表情地看了三个药童一眼,道:“有没有说假话,一会儿便知。”他的目光回到书案上,“凶手更换了蜡烛,让蜡烛自行燃尽熄灭,可点过蜡烛的人都知道,就算蜡烛燃尽熄灭,总会残留一些蜡油,在燃烛之处慢慢干结。这样一来,凶手便需回到书房,将这干结的蜡油剔除,以免留下破绽。高大夫,当日发现刘鹊死亡时,你是第一个进入书房的人,请问你进入书房时,可有在这书案上看到过残留的蜡油?”

高良姜回忆当日所见,书案上有烛台、食盒和笔墨纸砚等物,并没有看见过残蜡,摇头道:“没有。”

“书案上没有残蜡,可见凶手也知道刘鹊死在书案前,书案这地方太过显眼,没有将蜡烛放在这上面。”宋慈道,“但凶手也不会傻到将蜡烛放在远离书案的地方,否则从窗户外一眼便能看出烛火的位置不对。凶手选择的点烛之处,应该就在书案的附近,但又是一处很不起眼的地方。”他伸手指着书案外侧,那里摆放着一个面盆架,离书案有三四尺的距离,“在这个面盆架上,有些许细微的刮痕,凶手便是把蜡烛放在了此处,那些细微的刮痕,应该是凶手事后剔除残蜡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案发之后,刘太丞家众人相继赶来了书房,高大夫,你可还记得谁接近过这个面盆架?”

高良姜回想当时发现刘鹊死亡时的场景,猛地转过头去,盯住了远志。当日他冲进书房后,远志端着一盆洗脸水,紧跟着他进入了书房,将洗脸水放在了面盆架上。“远志,”他吃惊道,“是你?”

远志连连摆手,道:“不是我……”

“不只是远志,”宋慈目光一转,看向当归,“还有当归。刘鹊是被你们二人联手杀害的!”

当归脸色一沉,回以摇头。

宋慈说道:“刘鹊死的那晚,你们二人和黄杨皮都闹起了肚子,但黄杨皮后半夜睡下后便有所好转,你们二人却直到第二天一早才稍有好转,为何?因为当晚你们二人根本没有闹过肚子,真正闹肚子的只有黄杨皮一人,是你们二人给他下了泻药,好让他不断地跑茅房,让你们二人有进入书房动手的机会。当晚白大夫离开书房后,黄杨皮紧跟着便去了茅房,还因为茅房被石管家占着,耽搁了不少时间。你们二人便是在那时动的手,进入书房,用银针刺死刘鹊,再另点蜡烛,闩上房门,继续在大堂里分拣药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等到黄杨皮再回来,见书房里亮着烛火,自然不会想到刘鹊已死,他便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你们二人的证人,他见证了烛火在子时左右熄灭,见证了你们二人回房休息,见证了你们二人从没去过书房。你们二人当时是假装的闹肚子,但为了不露出破绽,毕竟医馆里的几位大夫都是懂医术的,说不定能看出你们二人闹肚子是假装的,于是你们二人也服用了泻药,只不过是在杀死刘鹊后才服用的,因此症状比黄杨皮来得晚,好得也就比黄杨皮迟。黄杨皮后半夜便有所好转,你们二人却是直到第二天一早,还是脸色苍白,看起来虚脱无力。”

“好啊,原来凶手……凶手是你们两个!”黄杨皮又惊又怒,原本站在远志和当归身边的他,一连退开了好几步。

远志紧挨着当归,见所有人都投来或惊讶或怨毒的目光,左手捏着衣角,摇头道:“宋大人,我和当归原本流落街头,幸被太丞收留做了药童,才能有衣有食,过上安稳日子。太丞去世后,先生成为家主,他没赶我们二人走,仍留我们二人做药童,我们二人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去害他?”

“刘太丞家有一婢女,名叫紫草。”宋慈说道,“去年正月十二,紫草被发现吊死在后院,一种说法是她煎药时拿错了药,险些害得病人丧命,刘鹊因此将她赶出家门,卖给祁老二为妻,她不愿嫁给祁老二,选择了自尽;另一种说法是紫草与刘鹊有染,居老夫人于是将她贱卖给祁老二为妻,她不甘愿才选择了上吊。不管哪种说法,紫草都是死于上吊自尽。可我去泥溪村查验了她的尸骨,发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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