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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神幸郎|星星落下的那天(一)(第2页)

我怕砸下来的星星割伤我的手。

尽管我明白,那一天必定会到来。

手。

昼神幸郎的手从来比我珍贵得多。作为排球副攻手,作为医生预备役。要碰到球以此得分的手指,要抚摸小动物的肚皮的掌心,不该被自己的淋漓鲜血覆盖,红色的液体得被隔绝在手术手套表面方能洗净。

亲眼目睹过昼神幸郎曾经的伤口的另有其人,我无缘得见,只能盯着他现在的手发挥想象。手掌大,手指长——个子高的人的共通点。手臂上的淡青色脉络呈现出在春日里落叶的树种独有的、反季节的美丽——昼神幸郎的特性:熬过寒冬和冰雪,在万物抽芽的时节里开始落叶;将旧叶子全部抖落、扫去暮气,完成一场新陈代谢,才能保持常青。

暮气,朝气。时区,花期。每个人成长的步调和轨迹不同,长大有无数种可能性。所有卖座的教育家、自我开发类书籍、喜欢卖弄的电台主持人都这么说。励志的陈词滥调很难构成安慰,可我偏偏认识佐证了它的人,星海光来和昼神幸郎。我也的确借着那两个人的世界见证了长大的不同形式。若要我客观地评价,我还是觉得中学时期的几年很糟糕,大学的生活也没有美妙到哪里去。但如今的我已经不在夜里担忧月亮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将我照亮。这不仅是因为多亏了某个日行生物,我更改了我的作息;还因为,知道昼神幸郎曾在秋天之外的季节里落叶,让每年的四分之三都显得更特别了一些。

现在正值2015年的秋天,四个季节中那剩下的四分之一。暑假忙碌完见习的昼神幸郎一扫那段时间被采血、输液和留置针吸干了精气神的倦容,五感的敏锐程度也恢复到原来的水平。我长久的、固定在一处的注视瞒不过他长在后脑勺上的眼睛。昼神幸郎转身,回过头来,脚步没有挪动,手上盛饭的动作停下来:“最近有在控制体重吗?”

我摇头,告诉他无需特意减少饭量:“我只是在想,难为医学生亲自下厨。”

昼神幸郎起初只字未言,难以分辨他是否相信了我的解释。我想他应该早就注意到我走神时总盯着他的手看了,自国三时的那次不欢而散起。昼神幸郎,他以一种体贴电煮锅的方式合上了它的盖子,关上了关于我压根没用心去藏匿的疑点的话匣子,过去无数次,未来也将是,且会做得更完美。他已经学会将尖锐的砾石埋在群山环绕的盆地里,用諏訪湖的水波圆滑包裹住一切剑拔弩张,不轻易显露在人前。

同为长野县出身,我太懂得諏訪湖的景从何处拍摄最为动人——要去往諏訪市城东的立石公园,一路皆是上坡,一旦错过巴士的运营时间,便只能忍累徒步。太累了。错过了最言语无忌、口不择言的时间点,我选择放弃探听昼神幸郎手受伤的内情,近五年来从未破戒。毕竟,敢暴露阴暗面的人总比往自己身上涂抹鲜亮色彩的人更可信,而长大后的昼神幸郎是后者。擅自去探究砾石的存在,等待我的未必会是夕阳余晖下似指环般闪闪发光的湖面,也可能是无意间窥见的水怪的利齿和爪,昼神幸郎那发展得更为庞大、爆发出来更为可怕的攻击性。

想东想西之间,我又记起一件事。在昼神幸郎买下正在用的电煮锅之前,他有问过我的意见,关于喜欢什么牌子、有什么推荐。这人比起发文字消息更喜欢打电话,换个说法,我们几乎只在电话里进行稍微深入一点的交流。说过的吧,我们不是随意联络、日日夜夜闲聊的关系。那时的我有失态吗?应该没有。被昼神幸郎询问有关日常小事的看法,那种感觉像把打印出来的文稿交上去两天之后才发现指腹处的割伤——被纸划破的。若对它进行消毒、止血、包扎,放在心上严肃对待,未免惹人发笑。用清水洗过几秒,再吹一吹,这事就随着蒸干的水分一道消失在空气里了。

交换出去的货币能带来别的东西,无形的东西也能留下痕迹。气态水分子的运动轨迹无法左右我的脑神经,每一次看到那个电煮锅,我就不住地心烦。该怎么形容呢?自从那个日行生物·星海光来带我见过那次落日后,太阳落下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就会涌现一阵失落,我抛弃了以往最期待的夜,伸出双手想要用拥抱留住日光西落,却被无情的地球自转规律拒绝。自我意识过剩,只能用这六个字来评价我的行为。对电煮锅,对昼神幸郎,对他如今住处里每一点我留下的痕迹,皆是如此。若我奢求太多,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昼神幸郎身上,期待他一定会做出回复,不管这是索求还是占有欲作祟,总归这不是爱。

话又说回来,我们之间不谈爱,也不谈喜欢。

不谈喜欢的昼神幸郎当然不会说出什么为爱洗手作羹汤的惊人之语,我都料到了他的回复——

“又不是没吃过。”

昼神幸郎轻笑时眉眼一弯,他现在的发型早就不是露出所有脸部棱角的寸头了,不算短的刘海软塌塌地覆在额头上,光凭表象来判断这个人,仿佛能收尽万千温柔。

真希望他能别再对其他人做出这种引诱人误解他的性格原色的表情了。

与对星海光来不同,我对昼神幸郎的成长总持着批判的态度。人的立场难以松动,就像现在,他越是表现得松弛、惬意、温馨、没有目的,我就越想挑明他唤我来的动机。

我接过昼神幸郎递来的碗:“最近压力很大吗?”所以想做。

他把自己的碗放在桌上——这人是省力派的,或者说脑力派,既然人长了两只手,就全都用上、一手一只碗将盛好的饭端来,跑两趟只会让自己看起来不聪明,尽管以他的步长,跑两次也花不了多少功夫——闻言垂头看我,脸上微暗的阴影时隐时现,让维持在嘴角的笑蒙上一层标准的、面纱般的温和。

面纱,蒙娜丽莎披着的黑丝绸面纱,蒙蔽真实情感的掩饰物,神秘和含蓄的象征。

“压力不大就不能找你吗?”昼神丽莎说。

“没有这种约定。”

于是标准的微笑教材望着我,唇角拉起了更漂亮的弧度,从蒙娜丽莎变成了丽莎·格拉迪尼,从画上的人物变成了达·芬奇朋友的妻子,从一座戴了面具的雕像变成了一个活人。

“最近有熬夜吗?”幸郎·格拉迪尼不急着坐下,端详我的眼周,久得让我以为他想摸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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