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点漆眸,瞳孔分明是黑色的,却藏着点点星盏,与他目光相对时,其光彩竟能压过满室的煌煌灯火。
是好奇,期待,还是……害怕。
祁令瞻心中自哂,她已视他为阿谀小人,却仍在乎他的选择,不可谓不荣幸。
“我是窈宁的哥哥,侯府的世子,若为大局计,让你入宫确为明哲之举,我没有道理反对。”
祁令瞻垂目望着烛台,不知忆起什么旧事,眉眼间倏然浅笑,却只如点水一瞬,又弥散不见。
他望着照微,长睫落下阴影,遮住了本就隐约难见的一点温柔。
“可是照微,你也是我妹妹,与窈宁一样,在我心里并无不同。从前你每次挨打,总疑心是我偏私,那时便罢了,然而此事关乎你一生,我不愿见你一时踏错,余生蹉跎。”
“为大局计”,本是祁令瞻从前最常拿来训她的话,此时却被他搁置一旁。
照微听了,反倒有些不敢确定他的态度,“兄长把话说明白些。”
“说明白些,我私心里不愿见你入宫,余生为森严规矩掣肘。但是照微,你仍要自己做选择,这也是我与窈宁的约定,若你愿入宫,我会尽余生护你周全,若你不愿,我不会让任何人强逼你。”
话说得不能更明白了,照微反而心中彷徨。
她向往回西州去,那里有生长她的根骨,有她追寻的自由,在她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设想过入宫的可能。
可是她虽生于西州,却在永平侯府中长大,早已视祁窈宁为姐,视祁令瞻为兄。她是一只充满活力的雁,倘被强行关在笼中失去自由,那她宁与金笼相撞,粉身碎骨而不休。倘若没有牢笼,只有送卿远行的祝福和叮嘱,她反要久久徘徊,不忍离去,数番停栖肩头。
祁令瞻常说她一身反骨,原来从未说错了她。
长久的沉默,祁令瞻并未催促她的答复。他今夜耐心十足,合上诗卷,铺纸研墨,悠然临起本朝已故书法大家的帖子。
帖名曰“放鹤”,写到末句,墨愈浅,力愈虚,狼毫扫过,真如鹤羽虚影。
其上曰:“归去归去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这是未宣之于口的偏私,照微难得与他这般心有灵犀。只是她分明看懂了,却没有适可而止,转身告辞,去打点与容郁青一同离京的行囊。
反倒上前一步,倾身挡住了烛台照在纸上的光影。
她声音很轻地问道:“倘我一去不回,兄长准备如何收拾姐姐身后的烂摊子?”
“算不上什么烂摊子,不过且行且看。”
“是任凭姚贵妃入主椒房,还是另立她人,要么寒门势弱,要么仍是姚党一流?是不是我若不入宫,终会走到死局?”
祁令瞻搁下笔,叹气道:“照微,有些话你不该问。”
一边是窈宁,一边是照微,对祁令瞻而言,这是一笔不能细算的糊涂账。
以后如何,倘照微作视而不见,他尚能自欺欺人地认为,不劝不拦即是不偏不倚,可她问得这样清楚,是逼他看清他的态度是多么任性,他是如此偏私,以至于将亲妹妹、亲外甥,乃至东宫的未来,都要抛之不顾了。
何以如此耸人听闻。
“这样吧。”
未等到他的回答,照微忽而一笑,自顾自说道,“换你喊我一声好姐姐,我便留下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