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初歇,檐下只余点点雨滴,顺着那集雨的莲花铜链而下,无声无息地汇入青石板路上。
她带着日面缓缓而来,雨后闷热,身上已换了件鹅黄的衫子,绢纱料子轻薄,勾勒出姣好的身段,胸前一抹雪白摄人心魄。
兰亭远远地便看见那人屈腿坐在二层的博脊之上,玄色衣袍融入夜色之中,夜风扬起发丝,银色宝刀抵在腿侧,正拿着条巾帕细细擦拭。
“苻郎君。”她收伞立于院中,仰头看他。
那人手下微顿,瞧也未曾瞧她一眼,“娘子星夜来访,有何事?”
兰亭未答,苻光也不动,只是将那柄宝刀收入刀鞘之中,拾起脚边酒囊,仰头倒入口中。
却听得院中女郎郑重道:“我信郎君。”
入口的酒瞬间纳入肺腑之中,辛辣回环,他无意细品,下一瞬身影已经掠至廊庑之下,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娘子可知晓自己在说什么?”
他靠近她几步,抱刀而立,字字落地有声:“娘子想知道,我无不坦诚,既然知晓我是做什么营生的,娘子就不怕惹火烧身?”
说到最后,已经带着些讽笑。
兰亭却依旧平静,她提裙盈盈下拜:
“我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郎君做匪寇也好,做官爷也罢,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郎君以诚待我,我自然没有不信的道理。方才神殿之中,是我想起旧事,略有失态,请郎君勿怪。”
她抬目将他凝住,语气愈发坚定:“我要夜探刺史府,还望郎君助我一臂之力。”
苻光站在阴影里,瞧不清表情,夜风袭来,檐下六角铜铃叮铃作响,暗香浮动,月色温柔。
对面的女郎乌发松挽,云鬓花颜,眉目中却带着说不尽的清冷傲然,她与他相对而立,就在这一明一暗之中。
半晌,风中传来一声轻笑。
苻光上前一步,站进了灯笼所及的昏黄光影之中。
“好。”
子时三刻,刺史周府内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兰亭被苻光裹挟着翻过刺史府的围墙,又跟在如同大猫一样的郎君后面悄悄摸进了后院。正要去寻刺史千金的屋子,却被一队巡逻的护卫阻挡了去路。
一只大手毫不犹豫地揽住她的腰闪进一旁的墙缝之中,屏息等着护卫经过。
她为了方便行动特地穿了窄袖胡服,但二人此时难以避免地贴在一处,喘息起伏间,连对方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兰亭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眼前这人好似看出了她的窘迫,已经努力和她保持距离,却架不住墙缝狭窄,无处可躲。
她庆幸黑暗中无人看见,努力稳住心神,思索着刺史府的这桩悬案。
伯父裴行道告诉她,几个月前接到岭南道问心堂邱总管来报,说是溱州郡县十余家分堂受到刺史府责难,悉数关门歇业,只因那刺史府千金服了堂中所卖补药得了怪病,前去治病的大夫都被抓进了大牢,无论邱管事如何打点,那刺史府就咬死了不肯放人,连探望都不许探望。
眼看着复业无望,那大夫还要判处秋后问斩,管事无奈,只能急报求助于东家京城裴氏。
刺史府背后是太子外家、国舅夫人,府中千金又是闺阁贵女,问心堂因有前车之鉴,不敢胡乱再派人前去诊治,只说能派来裴氏说得上话的人最好,若是懂些医术的女郎便更好了。
事关重大,裴行道本觉棘手,族中子侄读书的多,行医的却少,更别说小娘子们,谁料兰亭却带着那本医案找上了他。
正是打瞌睡有人递枕头,裴行道当机立断,派来兰亭秘密处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