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堂后院中的佛桑花被风雨吹打了一夜,开得恹恹的,正房内的浴室,眉眼姝丽的女郎正面色红润地抱膝坐在浴桶之中,身后乌发垂落,如墨云流动。
日面舀起瓢水轻轻浇下,雪肤滑如凝脂,连那花瓣与水珠都挂不住般纷纷滑落。
兰亭闭目靠在桶壁上,听到日面担忧地问:“娘子和那苻郎君在殿内说了什么,出来竟连伞也不打,可是那姓苻的欺负了娘子?”
“他并未欺负我,是我想起了旧事,一时情难自已。”她安抚一笑,原本清冷的脸上瞬间活色生香。
日面这才放下心来,又看着自家娘子雪白的肌肤重重一叹:“娘子花容月貌,合该做那高门大妇,如今却流落到这荒凉边城来,只怪那李氏五郎是个没福分的,好好的婚约也这么丢了,还去做那劳什子匪寇,害得娘子受人欺凌。”
见兰亭皱眉,她自知失言,只讷讷道:“好在娘子自有本事在身,咱们终究逃了出来”
兰亭只是又想起龙母殿内的情形来,那时她一心求个答案,苻光在她耳边说的两字是,水匪。
她一时心跳都慢了半拍,随即狂跳不止,一时讶异于这人毫无保留地交代,一时难忍于这令她受尽耻笑的身份。
三年前,她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李氏五郎李霈,也是在举家被贬之时,为了逃脱流放,落草为寇。
一时心乱如麻,兰亭已经顾不得许多,只能仓皇逃出那龙母庙。
但日面提醒了她,如今她是押上了身家性命才逃出那吃人的长安,摆脱东宫为妾的宿命。她要尽快破了这悬案,重振问心堂,才能赢得真正的自由。
水花四溅,兰亭自浴桶中起身,伸手道:“日面,更衣。”
苻光在漆黑的厢房内坐了许久,云渠才从赶回房中。
“当家的,龙母庙中那批赃银已经转移。”
屋内没有点灯,高大的郎君在窗棂边上坐了许久,闻声才道:“可有尾巴?”
“不曾。”
“老规矩,散出一部分,带走一部分。”
云渠领命应下,才大剌剌坐到屋内壶脚胡床之上,从案几上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当家的,这问心堂的东家娘子,是您的旧识?”
窗边的苻光这才转头看他一眼,“从何说起?”
云渠嘿嘿一笑,又因旧毒刚解有些难耐地咳嗽了几声,“咱们进城的法子多得是,老马家的车行不出车,您又何必非得上那拐子的车去!”
苻光玩味一笑:“兴许你当家的我热心肠,看那拐子不顺眼,要行善事呢?”
云渠大手一挥,黄色的须发都翘了翘,“别人不知晓,我还不知晓么,您何曾管过闲事?何况您要真是一时兴起,也不必大张旗鼓地带我来这问心堂求药了,我这旧毒左右死不了人,忍忍就过去了。”
淡黄色茶汤入杯,苻光起身接过来饮下,“你还真是不怕死。”
云渠好奇道:“那兰娘子与您到底是什么关系?看样子她好似不认得您似的。”
又赞叹道:“不过这手医术可真是不赖,我这旧毒自从哎,不说也罢,总之,我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苻光并不打算理他,只嘱咐道:“好生休养。”
随即起身出了门,云渠连声“哎”了几下,廊庑上却已经不见了人影。
“嘁,就是心虚!”他絮絮叨叨地上了榻。
兰亭到时,苻光正在屋顶上拭刀。
大雨初歇,檐下只余点点雨滴,顺着那集雨的莲花铜链而下,无声无息地汇入青石板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