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春说的所有话,让陈宝祥时而热血沸腾,时而心下凄寒,就好像远处的沙鸥,起起落落,无处停息。
“为何是这样呢?你唱了那么多年戏,在北平和沪上名气那么大……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好好唱戏,不行吗?”
“陈老板,华夏大地,已经容不下一方戏台,我在哪里唱戏?日寇用刺刀和子弹,屠杀我华夏百姓,人都死了,谁来听戏?看看济南吧,自从日寇占领这里,死了多少人——你是外行,老百姓当然不知道,但新华院那边……城外乱葬岗子、万人坑……”
陈宝祥无语,他知道一些事。
总有一些济南人突然消失,有时候甚至是一家人、几家人同时没了,就像被龙卷风刮走了一样,一丝消息都没留下。
起初,老百姓并不在意。
知道有人在乱葬岗子发现了那些人的尸首,老百姓才明白,有一只看不见的魔手,正在攫取济南人的性命。
“为什么偏偏是你?”
“为什么不是我?难道唱戏的顾兰春就比沿街乞讨的顾兰春更高贵吗?日寇铁蹄之下,任何人都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甚至是那些乱葬岗子上的尸首!”
陈宝祥无语,他的头像是要炸开一样。
见不到顾兰春,他担心得要死。
见到顾兰春,他才知晓,有些事比死更可怕。
“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你是外行,不来打扰,就是帮我最大的忙。”
顾兰春扛起了草把子,低头弯腰,向贡院墙根街那边走去。
陈宝祥看着她的背影,万念俱灰,双腿颤抖,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能摸着一块大石头坐下。
“到底怎么办呢?八方面军和顾兰春都想进泺源公馆,神枪会也不会袖手旁观,他们究竟要争什么呢?”
一直坐到了午饭之前,陈宝祥才打起精神,回米饭铺。
柳月娥告诉他:“有人送东西来,是年礼,只留下一个名字,小棋。”
小棋是游沧海的人,那么,年礼就是八方面军游沧海送来的。
“当家的,这几天到底怎么了?你天天出去,失魂落魄的,来来回回,篮子都空着,哪怕是买几根葱、几棵白菜也好啊?”
陈宝祥脑子里木涨涨的,不想回答柳月娥的话,直接进了北屋,合衣倒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秀儿在叫:“爹,爹,起来吃饭……”
他恍恍惚惚起床,发现已经到了黄昏,竟然在床上躺了大半天。
传文、传武都已经回来,正坐在桌前,聊得眉飞色舞。
“爹,你知道吗?今天日本鬼子到货台抓人,说是抓八方面军的人。不过,什么都没找到,他们拿着一份名单,大概有十几个名字,但这些人早就辞工了,不知去向。”
货台上的人员流动太大,很多人的名字和良民证都是伪造的,这种拿着名单找不到人的事,经常发生。
“爹,二把头说,八方面军的人也瞅上了日本人的枪,上两个月,偷走了四箱长枪和一箱子手榴弹,就是我们搬运的那批枪。这些人真是大胆,先把枪藏到下水道里,晚上运走,分开出城,据说已经到了大峰山!”
陈宝祥坐下,传文感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货台上的箱子堆成山,八方面军的人眼馋,胆大包天,过来偷枪,一旦被日本人抓住,就连命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