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营地的时候,果然一队人马嘈嘈杂杂地聚在一起,欢声笑语地庆祝着今日的收获。我悄悄地回帐内换了一身戎装混入其中,听他们讲着今日的杀敌见闻。
「那小狄贼见了你二爷爷的刀剑害怕得像什么似的,居然跪地求饶还尿了裤子。」一个满嘴络腮胡子的壮汉举起自己的大刀割着烤好的猪肉,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哈哈大笑。
「那屁滚尿流的,真给他祖宗十八代给打出来了。」
「你们瞧见了吗,洒家一刀一个小毛球,给他们杀得找不着北了。」
「去去去,你们都瞎吹什么牛逼,我看还是岑将军得劲,真不愧是我南芜战场阎王爷,他一出马,那些虾兵蟹将就有命来没命回喽!」
一大群人围着篝火,深黑的夜被滔天的巨焰照亮,所有这一战活着的人都在说着自己的豪言,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唯有一少年缩在一边,心事重重。
他细细的手臂被缠上了纱布,上面沾染着凝固的黑血,稚嫩的眼睛看着篝火的神色和血液的暗红一样沉重。先是看了一眼篝火,而后低下头去,微不可见的将头埋在臂弯里抽泣着。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
他抬起了头,不过十五岁的孩子,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悲哀。
淮醉在人群中发现了我,她拎着药箱一路小跑过来。
她正想行礼,我眼神示意她不必。于是她只是看了我一眼,便默默地蹲下身去给这小孩换纱布。
我抬起衣袖给他擦干了眼泪。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低声抽泣着,睁着无助的眼睛看着我,「活着的在庆祝着战功,那那些死去的呢?哥哥,你说这山林这么大,离家乡这么远,死去的兄弟们怎么可能找得到回家的路?」
我自知他将我当做了男子,便揉了揉他的头,压低声音安慰道:「青山处处埋忠骨,功成之将亦会记得那些死去的兄弟,青山便是他们的墓冢,盛世人间便是他们的墓志铭。」
「我知道,哥哥,我只是有些想家了。」
「你才十五岁,本就不该掺和打仗这些大人才干的事,你若是想家,长公主和岑将军深明大义,会放你回的。」
「可是我没有家了……」他放空了双眼,无神地看向远方,「我三岁那年,家人便被狄贼屠尽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线甚至没有改变,好像是无波无澜地陈述着一个别人的故事,却又是自己内心最最真实的伤痛。尚未褪去稚嫩的眸子里闪烁着得除了悲痛之外,更多的是杀敌的决心。
我为之一振。
「燕然未勒,我不会走,我要一个个杀尽那些杀我父母兄弟、欺我姊妹的狄贼!」他目光坚定地盯着篝火,随后看向我,「哥哥,你说得对,青山处处埋忠骨,若我比你先死,你可以把我埋在这青山下吗?」
我站起身转过身去,那目光太过赤诚,我甚至不敢跟他对视,「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淮醉将他包扎完毕,他道了谢后站起身来,认认真真地酌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我。
少年的指缝里沾满泥土,掌上的厚茧也不像娇生惯养公子一般,可是他咧开了嘴角,笑得真挚。
「哥哥,敬你,我们都要活着。」
我鬼使神差地接过,看着他一饮而尽。
我们都要活着。
恍然想起我今年也就十八岁,可是命运从未给我过十八岁。我得时刻保持清醒,拒绝一切可以麻痹精神的东西,但当他殷切地看着我希望我饮完时,又不忍伤害一颗真挚的心灵。
于是我低下手腕,缓缓将它到在地上,「这杯敬皇天后土,我南芜江山社稷,定得其保佑,终有圣主扶大厦之倾颓。」
少年歪头笑了一下,似乎在笑我的天真,他道:「哥哥,若真有天道,天下百姓又何颠沛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