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越来越肃杀,宽州城外、朔水河边,已呈枯黄败象,新霜着瓦,倏忽侵人。
河道逐渐干枯,流沙冻的硬了,反倒热闹起来,不能用人骡的漏舶商开始来回跑货,羌人也动作频频。
宽州的秋日,总让张供奉错觉已是冬日,加之秋粮已经收缴完成,只待漕队运送入京都,他便催促莫聆风动身——边关重州之税、粮,都不入附近各路,直接入京都三司,便于皇帝握权于手。
九月二十日,卯时刚到,星隐月坠,天却未明,越发显得一片乌黑。
沉寂在茫茫暗夜中的莫府,正门廊下亮起灯火,依次是马房、角门,从府外蔓延至府内,高高在上地铺下光亮,供下人奔波忙碌。
这是莫府少见的热闹景象。
一个个箱笼搬上马车,犹恨不够,然而马车也不能无限地装下去,只能作罢。
拉车的数十匹马驮着行囊、车夫、小黄门、丫鬟,承受了前所未有的重担,迈开沉重的步伐,打着响鼻,鼻子里冒出白气,怨声载道到了前门,排成长长一行,于寒风中等候主人。
良久后,两个小厮推开了门。
几点昏黄的灯火涌出来,莫千澜牵着莫聆风,一言不发,赵世恒跟在后头,因为话已经说尽了,神色很平静,大黄狗摆尾跟上,垮着一张狗脸,趁机踩了身边的张供奉好几脚。
奶嬷嬷坠在末尾,频频回头,很是不舍。
一行人下了石阶,到第一辆马车前,莫千澜蹲身下去,摸摸她的发髻,一把搂住莫聆风,将她那小小身体,悉数揽入怀中,心如刀绞,意似油煎。
他哑着嗓子问:“冷不冷?”
莫聆风摇头。
张供奉在一旁赔笑:“姑娘请上马车吧,路途遥远,漕队有官兵护送,要平安不少。”
莫聆风不动如山,莫千澜也不肯撒手,一时怕她冷,一时怕她饿,来来回回,没完没了。
张供奉不得人心的再三催促,赵世恒上前拉莫千澜起身:“并非永绝,节度使不要做此悲态,姑娘年幼,叫她伤心。”
他又嘱咐莫聆风一句:“沿途不要淘气,外面不比家里。”
莫千澜松开莫聆风,两手不住去拢她细碎的鬓发,又惊觉她还是总角之岁,碎发多,挽不成髻。
自己十八岁离家之时尚且忐忑不安,惶恐度日,阿尨如此年幼,心中不知如何伤心,顿时不敢再看,怕自己会亲去执鞭挽辔驾车,只低声道:“阿尨,忍耐一些时日,哥哥会去接你回来。”
莫聆风低头“嗯”了一声,转身上马车。
张供奉见状,亲自去放了上马凳,扶莫聆风进马车中去,奶嬷嬷也跟着坐了进去,陪在莫聆风左右。
殷北正拉着殷南絮絮叨叨,见状连忙放开殷南,殷南大刀阔斧坐在车前,夺了车夫的马鞭,在空中用力一扬。
“啪”的一声,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鞭响,在节度使府外这阔大的街道上,响的干脆直白,又“啪”的一声,不像是抽在马身上,而是抽在了莫千澜身上。
小小娇儿,是他从地上抱起来,养在怀里,搁在心上,阿尨不在了,他就是能活一万岁,又有什么活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