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摇头。
陆华亭是燕王府谋士,除非燕王领着进宫,否则不能上朝。群青曾想过在暗处好好观察他,但实在缺乏碰面的机会,只有一次看到他与燕王说笑着走出承天门的背影。
陆华亭与燕王身高年纪皆相仿,着青麻布衣,配镶金匕首,走着走着,忽而踮脚,拿扇柄拨弄一下树上的青果,紧绷的衣裳束出劲瘦的腰身,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顽劣。
去年冬至夜宴上,倒是匆匆见过他的正脸。可惜当时她在为刺杀紧张,心思不在陆华亭身上。事后任凭她如何回想,也想不起来陆华亭的模样,便也没必要对梁公公说道。
梁公公忽然将她拉到一旁,“有件事奴才想交代您,这位陆长史,可是以私刑闻名的阎罗。他的规矩你可知晓?”
“我知道。”
“你不知道!”梁公公强调,“面见长史的人,管你有罪没罪,先受一遍私刑再问话!什么细作、刺客,草莽英雄,都能撬开嘴,可不会因为你是小娘子而动恻隐之心。”
群青不语。这点早就在她的手札上记录过了,她只是抱有一丝侥幸,可现在这点侥幸也被碾碎了。
眼前的铜门上通房顶,有青面獠牙的铜兽坐镇,如同禁地之门。模糊的惨叫和求饶声从门后一滑而过,不像人声,倒似鬼声,令人头皮发麻,群青与梁公公的对话都被打断了。
若没猜错,以往陆华亭折磨而死的那些人,就在这里用刑,在前朝君王问道清修之处,在陆华亭自己的居所。
此人酷虐反骨,没有顾忌。穿鞋的怕光脚的,与这种人打交道,群青也害怕。
群青历过生死、缠绵伤病,却没有受过刑,她不是什么铁打的身躯,心里称不上有底。
“司籍,您还有什么话,奴才帮您带出去。”梁公公的态度开始变得恭敬,恭敬中又带着对将死之人的怜悯,听在耳中如丧钟可怖。
群青问:“陆长史如今还会帮死人入殓吗?”
“你这也知道?”梁公公惊讶,“是有,杀过的人,一般会由陆长史亲手入殓。不过近年来人多了,得是亲手杀的才算……”
群青点点头,听说陆华亭有杀人收尸的怪癖,也被她记在手札里,看来传言不虚。
除此之外,她还知道此人出身乡野,做谋士后也日日穿布衣;一日中只当值半日,白天休息,晚上出来活动。这么多怪癖,实在无法拼凑出一个正常人,群青咬紧齿根,事到临头,恐惧化为冷汗,不住地冒出来。
里面令人齿酸的声音还在继续。
梁公公自黑暗中端一木盘出来,悄声道:“司籍既然赏奴才金珠,奴才愿做厚道人,进了这门,种种酷刑难捱,你就是想‘过去’,他也不会让你‘过去’。司籍可以提前准备。”
木盘抬高,其上毫不意外地摆着鸩酒、匕首、毒丸。
梁公公的确是厚道人,比起落在陆华亭手里受刑而死,这三样算得上恩赐。群青看了一眼:“这里面哪个最快?”
“鸩酒最快,约莫一刻时间,穿肠即死。”
群青拿起鸩酒一饮而尽。
她如此干脆,令梁公公愕然,却压低头颅,避开她的目光。
群青擦擦唇,转瞬将那铜环咣咣咣叩响三下,推门而入,动作快得像是怕自己后悔。梁公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群司籍带到——”
青铜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
群青一步步走进。殿内大而空荡,没有寻常宫殿中摆放的香炉、地灯和坐具,空气中温热的血腥还未散去,却没有刑具和遭受折磨的人。那人应该是刚刚被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