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关于权场中人的两句话,郎君觉得合理?”
“合理。”王岛收了笑:“安慰不了人,但是合理,不管是不是被逼走上权场,站在权场上的人,其实都明白绝无安稳清闲,神元殿君其实有机会远避庙堂,隐于林泉,但她自觉责任在肩,不能只求平安,她以神宗后裔之名回到大豫,不是出于私欲,可也的确涉足了权场,她现在,其实也并非无路可退。
还有帝休,我们早就替她作了安排,可是她还是选择步上权场,她也不是为了私欲,她只是在两个结果中做出了选择,她放弃了她在安全之境,为家人亲友担忧,选择了深入险境,跟我们共担祸福,她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会失去我们的爱惜和支持,但我们不能自欺欺人,我们得接受,有朝一日,帝休可以卸下肩上的重任,从权场全身而退时,她不会赢得所有人的羡慕,万一……帝休遭遇了不幸,许多人都会笑话她是咎由自取。”
“唯有残忍,方为合理么?”陆氏不知道是在问王岛,还是在问自己。
与此同时,卢远也是一声悲叹:“对于殿君而言,太残忍了。”
这声悲叹,不知是叹给自己听,还是叹给王斓听。
“陛下本来没有君临天下的志想。”王斓说:“时势逼得陛下坐上权位,为了江山社稷,不得不与发妻决裂;在下我,本来也不甘韬光养晦,为了江山社稷,出卖一母同胞的兄长,让交手中大权;阁下你,何曾愿意涉入储争,忍心把教导得仁厚善良的亲孙女送入风波诡序的宫廷,为的也无非是江山社稷。
但命运对我们真的残忍吗?
当我们面对那些终年劳苦,尚不得寸土为耕片瓦遮身的贫民;当我们面对那些战死僵场,父母妻小尚不得糊口之粮御寒衣衾的士卒;还有那些我们甚至不敢面对的,千千万万被蛮夷奴役生不如死的遗民。
残忍二字,从何说起?卢公,我们的确不是神元殿君的亲长,可就算是我们的子孙,若以一己安危,能换社稷数载太平,我们可会无视大局?我王斓不会,因此我不会对神元殿君负愧。”
王斓也只能说这些实话了。
他现在不能告诉卢远皇帝陛下图谋的不是和北汉建交,而是利用这一机会奇袭汉中,更不能告诉卢远这一政策是心宿君谏请,赴险的其实不仅仅是神元殿君而已,他的亲孙女也会陪着神元殿君一同使汉,陛下其实早已有了决断,北汉仅是提出让神元殿君出使的条件,大大有利于豫国的布局。
社稷的转机,需要弱质女子去冲锋陷阵,这不是史无前例,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处的时代,连王斓都觉得似乎透着那么些荒凉,当年决定追随今上避来江东,他考虑更多的其实也是一个“避”字,皇族的自相残杀,同样也会波及门阀世族,轩然巨浪酿成了覆灭之灾,他被家族择中,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责任是为族人预备一条退路。
他是幸运的,自己、妻小,能保平安。
他以为他已经完成了使命,可现在,他却有些不敢面对他的小儿子和小儿媳了。
瀛姝是他最特殊的一个孙女,是三房唯一的孩子,七年前家族面临存亡之险,他不得不下令诸子之中,其实最富学识的且才品兼优的小儿子放弃仕进,行名士之途,远庙堂,专学问,他未尝不知这样的决定有悖儿子的志向。
远庙堂,并非从此逍遥恣意,王岛放弃仕途,仍不能一身轻松卸去肩负的责任,他还必须为他的兄长,为族人子侄献力,暗暗承担着为君国储备良才输送英杰的任务,世人都以为王岛虽然才华横溢,却不谙经邦济民,可他这个父亲最了解自己的儿子,如若不通实务,又哪里有发掘良才的眼光,如果只好清谈,也根本没有能力赢得有英杰之质的士人信服,说服他们勿以功名为重,而为君国献力。
他答应过王岛和陆氏,不干预瀛姝的姻缘。
可最终还是食言了,他不仅把瀛姝送入宫廷,现在,瀛姝将要涉险,做为祖父的他却袖手旁观。
他有充足的理由为自己辩护,但那些理由,无非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于是王斓知道,他其实无法说服卢远。
神元殿君早早就做好了动身前往长安的准备,然而却偏有一个人,生怕殿君不肯为了大豫奉献,心急火燎地跑来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