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姑娘送我的,就算平常之物,也不可能随意丢了呢!”听说这等稀罕,又想起她送我的绿玉,更觉惭愧。
吃晚饭已临近黄昏,姑娘开始催促我动身前行。
“要是能多留几日陪陪姑娘多好,”我实不愿离开。
“今日正值十五月圆夜,每月的十五日,引渡使者都要把亡魂从冥河引到对岸,你是凡人,不可留到月亮升起。”
“那你们呢?”
“我们也要离开。”
姑娘站起来往舱外走,“我送你一程。”
不得已,我随她走出去,天空隐隐下起了秋日朦朦细雨,或许下的时间不长,甲板未被浸湿。姑娘回舱里找来雨伞,我们并排遮着雨水下到白色沙滩。她送我到沙滩边缘。
“就去吧!你们朋友还等着你回去相救呢!前面的路困难重重,你要保重,”姑娘伸出手掌轻轻印在我胸前说,“心与你同在。”
“与灵魂相守,”我想伸手紧紧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前,她却敏捷地将手收回去,飘然退开几步。
“那我先送你回船去,”我只好请求道。
“不要,你自去,穿过这片树林,便可以回到路上了。”
“嗯!”我惭愧地笑了,拒绝了她递给我的伞,双手拉紧背包的肩带,心里却像压了千斤重担,感到每走一步便离永别更近一步。
“你还不走吗?”姑娘问,站起来跟在我身边,“我再送你远些吧!”
“这就走,”我横下心,跨大步往杉树林方向去,回头看时,她却打着伞站在原处,风吹起鬓角的黑发覆在脸上,遮挡着多少别离哀愁。
“我是说……目送,”姑娘伸出右手在胸前轻轻晃动着回答。
“嗯,嗯,这就好!”我面对着她,慢慢退到杉林边,转身淹没在树间杂乱密布的灌木丛,拔开枝条往前走几米,再回头,透过密林看到姑娘呆呆地矗立原处,泪水立刻便从脸上滑落下来。从进入树林那刻起,我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了,或许她以为我已经走远,然而我怎忍就此离去?又怎忍再打扰她的宁静?便停在原处黯然神伤。
一个身穿水蓝色短衣的女孩和一个老婆子,背对着我从花丛间向她走过去,“看看我们都买了多少好吃的?你定会非常喜欢,”她们走到姑娘跟前,把两个大提袋打开给姑娘看,“这几日,镇上真够热闹,广场和沿边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观看佛法大会,主持大会的得道年轻高僧就是了凡主持,他身披宝蝉袈裟、头戴五佛毗卢冠,和尚和众多弟子前簇后拥,恢宏的气势堪比皇帝出巡。不过看他万众景仰的气派,除了把一路经过的地方搞得热闹非凡之外,恐怕是从来没想过要见你的,早叫你别枉行这趟偏不信,我看你的苦心就要白费了。”她收好袋子,叫同行的女人先把东西提上船去,独自陪姑娘在后面。
“终于还在赶在开船前回来呢,以为你们就要被落在这儿了,”姑娘笑着说。
“当然啦!今天十五日嘛!不离开,等着被引渡吗?”
“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姑娘问刚到的女孩,笑着自言自语:“截然不同,真假却不难辨,”然后转头看看我这面,确信我已经走远了。
“什么?”女孩吃惊地问,“他来过?你见到他了?那什么是你应该相信的?我遇到的,还是你?”她接二连三地问。
姑娘沉默不语。
“我真佩服你的勇气,放下好好的仙子不做,甘愿受那百般折磨的轮回之苦回来,累日里茶饭不思、心力憔悴,好不容易盼到相见,却又不能多挽留片刻,”女孩叹息道,见姑娘已经走远,赶紧跟过去。
她们已经走到甲板上,不再听得到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什么。直到两人挑起帘子钻进舱里,船渐渐消失在朦胧的水雾中,雨停了,天边露出最后一抹秋日余光,我走回去,愣愣地站在河边,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太阳西沉,斜照在业已凋零的漫珠沙花的枯枝上,只剩我和沙滩遗留的足迹、长影。
我懒懒地踩着那些彼岸花的枯枝找回山路,穿过巨岩下狭窄的小道,再走一段下坡的密林,来到大道边,黑夜降临,远处山脚隐现几点灯火。觉得疲倦,孤身坐在漫漫山野路边,大约十几分钟后,从山脚渐渐驶来的一队人马。他们手举火把将路照得通明,两纵队前几匹红鬃马上骑着几个铁盔银甲的人,身后跟着近二十辆大木马车,车两边全是严整的步兵手握刀枪小跑紧随,马蹄嘚嘚、车轮滚滚、甲胄当当、人声腾腾,尽都弥漫旷野。快接近我面前时,他们行进的速度慢了,最前面一老一少两个人注视着我,交头接耳地说起话来。
“父亲,你看路边坐的那乞丐,多可怜啊!”年少的看看年老的,手朝我这面示意,尽管他装束严整,帽盔遮挡额头和鬓角,但我也一眼便看出他是送我到月岛的凿昂,那飒爽的英姿全然不似当晚乳生少年的模样。我赶紧低下头,害怕被他认出来。
“走吧!等以后打起来了,这样的乞丐多着呢!”那父亲冷漠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