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后,沉朝颜带着有金出现在了牢门外。
有金拎了个半大的檀盒,进了李翠儿的牢房隔间,就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地往食案上放。
头一件,便是李翠儿曾经请沉朝颜喝过的酸茶。
牢房的一角,小炉上的茶壶咕嘟嘟冒着热气。
沉朝颜环视牢房,伸手在食案和蒲团上摸了摸,才提着裙子坐下了。
食案后,李翠儿一直闭眼靠墙而坐,仿佛沉朝颜所做的一切,都不被她看在眼里。
沉朝颜也不急,先给自己泡上一壶酸茶,然后挥挥手,让有金出去了。
清冽的香味混着清新的茶气,氤氲在阴暗潮湿的四壁。两勺蜂蜜入杯,沉朝颜一笑,伸手将茶盏推到了李翠儿面前。
“尝尝。”她说得清淡,一点都不像官府审问犯人。
不出意料之外,李翠儿坐着没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沉朝颜也不恼,笑了笑,将手里的茶盏搁在了桌上。
“自那日在太医署尝了你的酸茶,我便时常想念这个味道。”
她低头,一口吹开氤氲的茶汽,“于是我便叫人去查了查,发现这酸茶竟然是丰州的特产。也是你父亲,为了治疗村民因吃不起蔬菜而导致的口疮,历时叁年才研制出来的。”
话一出,果然如沉朝颜所料,对面的李翠儿竟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牢狱幽暗的角落里,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沉朝颜,眼神空茫,像是陷入了什么遥远的回忆。
沉朝颜的声音随着茶香还在继续。
“你父亲幼时家贫,经历双亲病死,从此便立志研习医法,成了个行走山野村落的游医。他一生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获得美誉颇丰,但一直却一贫如洗。若是我了解的没错,就连你娘生你们兄妹坐月子时候的补品,都是受过你爹恩惠的村民们自发筹集的……”
“斯人已逝。”李翠儿冷声打断沉朝颜,无甚情绪地道:“还请郡主不要东攀西扯。”
沉朝颜并不理会,只继续道:“你父亲一生行善,却不得善终,遭遇确实令人唏嘘。只是,不知他若是泉下有知,对你今日所为会作何感想?”
李翠儿轻哂,道:“可是他们都死了,死人是不会有感想的。”
“是么?”沉朝颜问,“你真这么想?”
李翠儿移开目光,不再说话。
“李翠儿,”沉朝颜起身,行至李翠儿身前蹲下,“你父母和兄长,还有为了医治村民而死的白医师,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老天有眼,他们死后会早登极乐,可是你呢?”
李翠儿一怔,缓缓抬头看向沉朝颜,眼中却已蓄满了泪水。
沉朝颜知道自己赌对了,于是继续道:“你之所为虽是为了报仇,可那些因你之仇怨而枉死的无辜之人呢?魏公子、陈夫人、刘管事……你伤及无辜,双手染血,死后只会堕入无间地狱。我知道你不怕死,也不怕入地狱,可是……你真的不想再见你的亲人么?你甘愿被困于无间之中,永生永世无法与他们重逢么?”
话音未落,李翠儿已然泣不成声。
日头从天窗倾泻而下,落在她身前一寸的地方。沉朝颜的手穿过那片光亮,探入她所身处的阴霾。她触到李翠儿微微颤抖的肩,发现她竟然连哭都是小心翼翼、悄然无声的。
沉朝颜的喉头也跟着酸涩了一回。
她知道这是因为在无数个寂静无人的深夜,面前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小姑娘,像这样克制地哭过了无数次。
所以积以为常,变成了一种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