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周至秦汉,揖礼繁复。卑者拜尊,需作天揖;地位对等,则用时揖;尊者答礼,只需土揖。
诸葛瑾虽是白身,但他以客自居,跟对方互不统属。若作天揖,倒像是腆着脸来求官、很想进体制内似的。
刘备原本被士仁挑唆,先入为主,觉得诸葛瑾必是个谄谀钻营之人。
此刻见对方不卑不亢,温文尔雅,身高八尺,相貌不俗,倒是有些后悔轻视了对方。
没办法,这个时代还是很看脸的。他跟二弟诸葛亮基因相似,气质自然卓尔不群。
虽然脸有点长,但这并不妨碍诸葛瑾帅——金城武的脸也很长嘛。
于是刘备就连忙擦了擦手,也不动声色地起身回了一个时揖:“军中一切从简,倒是顾不得礼数了,非比高祖之轻郦生——少君勿要拘泥。”
说着刘备不知从哪又掏出一把匕首,随手一丢,示意诸葛瑾坐对面一起吃点。
诸葛瑾看刘备前倨后恭,略一沉吟,猜到多半是通传的环节有小人作祟,他也就不以为意,正襟落座,拿过刀就开始切。
《三国志》上说刘备在平原郡时,连刺客都能礼遇,搞得那刺客都不好意思下手了。如今看来,倒是有点可信。
刘备重新坐下后,也一边烤一边问:“听闻琅琊诸葛氏,前些年曾有一位君贡先生,名重青徐,被泰山郡守应劭引为丞僚,不知与少君如何称呼?”
诸葛瑾放下刀,朝北方拱拱手:“正是先考。”
刘备微微点头:“原来是君贡先生后人。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诸葛瑾就把刚才跟关羽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因为是第二次说,话术措辞也愈发纯熟。
刘备摸着嘴唇上的小胡子,若有所思地追问:“我虽纵袁术攻至淮阴,实则别有良图,先生何以妄断我军不该与袁术久持?”
诸葛瑾其实也拿不出太严密的论证,这种战略预判的车轱辘话,往往是正说反说都能讲出一番道理的。
但他已经知道张飞会被吕布偷家,所以能尽量往那个方向靠、从结果逆推。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分析道:
“自古相持之法,利于威德素着一方,而不利于根基不稳之人。将军虽号称坐拥徐州五郡,然得陶公相授之前,不过为平原相,根基实在太浅。
将军至今能彻底掌控者,也不过下邳、彭城二郡,加上新近占领的广陵。其余琅琊臧霸、孙观,皆不听将军调遣。
而糜竺、陈登、曹豹,此三人皆东海、广陵、下邳豪右,他们若肯勠力同心辅佐将军,则此三郡安泰。若将军与袁术相持日久,令其狐疑动摇、担心将军无法抵挡袁术,则易变生肘腋。
相比之下,袁术虽残暴,可也因军法严苛,令人畏威而不怀德。其四世三公之积,非数年仁义之名可敌。即使袁术在外统兵日久,后方也无人敢轻易背叛,唯将军察之。”
刘备耐心听完,皱了皱眉,觉得诸葛瑾所言似乎有点道理,但历史上反面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而且他把袁术放进来打,是为了拉长袁术的粮道、缩短自己的粮道。既借助坚城消耗疲敌,同时又不至于让相对富庶和平的东海、下邳腹地遭到破坏。
等时机成熟、敌军疲惫,刘备自问有信心发动反击包抄。
只是这些具体细节,他不会对诸葛瑾交浅言深,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两人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轻易泄露军机。
于是刘备也只是另找说辞、随口试探对方是否有真才实学:“昔高祖与项羽相持荥阳,良、平皆劝高祖坚忍,而范增劝项羽速战。
若按先生之论,项羽世代楚将之后,威望素着,高祖却只起身亭长。相持日久,不该是高祖麾下人心不稳么?实际上为何是项羽屡遭彭越挠楚、众叛亲离?”
诸葛瑾闻言,下意识就想正面反驳。但话到嘴边,他意识到有些话疏不间亲,直接说出来容易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