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快把浴巾撤了吧,然后坐到我前面的凳子上来。”
“什么,我们已经要发展成这种坦诚相见的关系了吗?”
“什么嘛,难道你在家里不会和姐妹一起洗澡吗?都会这么做啊。”
“我是独生女,家里没有姐妹。”苑子满脸通红,但还是听我的话乖乖坐了下来,“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如果要投票选择一个世界上最容易促进女生之间友谊发展的地方,我大概会投汤屋一票吧,而且刚结束运动满身大汗,好好洗个舒服的热水澡难道不是最佳选择吗?但是苑子对我的想法不太赞同,她在这个空间里是有点拘谨的。
这一间浴室几乎有一个礼堂那么大,装置着三个大浴槽和一间高温桑拿室。我们无声地进入了这烟雾腾腾的浴室,找了个角落坐下,我打开花洒,水温很好很合适,浇在人的身上有种放松的治愈感。我拿起沐浴露,是茉莉花味的,有种潮润的暖香,我挤在手上,然后开始认真地帮苑子抹起了背部。
“你果然有点晒伤了,等下要用柳同学给的芦荟胶擦一下呢。”我看见她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红色的印迹,经过那些印迹的时候,我用指尖轻轻划过,听见了她发出了“嘶”的声音,听上去还会疼的样子,看来就算是五月的阳光,也完全不能放松警惕。
我那么认真那么卖力,轮到她帮我的时候,她却根本没在好好抹泡泡的样子,一边说着“真弓,你肩胛窝这里原来有颗痣呀让我看看呢”一边伸手去挠,可能是在报复刚才一直在大看好戏的我,我被戳中痒处,只能向这位女王大人求饶。
然后我们一起泡进了热水槽的按摩椅上,她在这个时候告诉我:“有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柳就是我的前男友。”
“嗯,对不起,我早就发现了。”我如实相告,“对不起,我看笔记本的时候看见笔迹的时候就知道了。”
“哈哈哈原来如此。”daisy小姐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像是陷入一片回忆之中,“可以稍微听我说一下前男友的事情吗?”
“当然啦,我会严格遵守保密原则的,而且尽可能不打断你。”
她娓娓道来。
成绩优异的两个人是竞争对手的关系,和传统校园小说和青春电视剧的套路差不多,男主女主棋逢对手、针锋相对、打个落花流水你死我活的戏码(虽然这一块是基于女主角本人强烈的好胜心,男主角看上去好像并不是那么在意),
然后某一天,他们在只有两个人的电车上相遇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聊起了天,在夕阳的车厢里一开始规规矩矩地交换不会的习题,后来苑子开始给他分了耳机的另一半,再后来就开始分享彼此的生活:喜欢看什么、讨厌做什么、明天吃什么、课表什么课、部活要到什么时候、下次一起散步回家吗。
接着两个人在初一的暑假开始背着大家偷偷交往了,他帮她想难题,她帮他写日记,后来这份恋情被前来八卦的网球部不小心撞破了,就变成了大家帮他们打掩护。
“本来以为我们会一直交往下去,但是初二那一年事情发生了变化。首先是一直和我组双打的好朋友突然转学去了澳大利亚,我和其他人磨合了一段时间,但是配合得不太好,所以全国大赛没有被选上;然后是男子网球部正要准备打关东大赛的时候,幸村同学病倒了;最后就是我家……我爸妈,他们在那年闹离婚。”
我感受到她正在努力克服这段回忆,她必须亲口对我说出来,否则就会被不断膨胀的难过挤压到边角,快要窒息了。她必须用声音刺破这只看不见的气球。
“原因很简单,是我爸爸出轨了,对象是我的网球老师,原来两个人是趁着我上课的时候和对方见面的,”她还是用平静的语言去诉说着这件事,“本来一切都已经达成协议了,财产分割、我的归属、还有我要转学去东京这件事,连学校都已经找好了,后来奇迹发生了——他们又和好了,我爸爸回归了家庭变成了‘好男人’,我妈妈打败了情敌守护了她的美满家庭,小三分了一笔赔偿满意离开,事情到这里好像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从此以后在家里连‘网球’这个词都不能提起了。”
“为什么大家都默认一切能回到原点呢?没有人回答我这个问题,来上学的时候老师欲言又止的表情、同学们小心翼翼地对待我的态度、还有前男友永远都在忙的回复,这一切都让我好窒息。”她的眼眶慢慢变红了,“那段时间我尝试逃学和离家出走,最初的确是能平复情绪,可是一段时间过后,我感到很空虚,于是最经常去的地方还是图书馆,该交的作业和该参加的考试一次也没有错过,成绩也没有下降,所以老师和家长都拿我没办法。”
“就像等着有谁来和我大吵一架一样,后来这个人是莲二,我到现在都记得我说了什么。”她回忆道,“他说,‘对不起,答应要一起度过周末,但是因为幸村的病情加重了,希望我理解一下’,我在那个瞬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大笑,我说‘如果病的人是我就好了’,他说‘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我回答的是‘因为这样幸村就可以继续打网球,我会找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从楼顶头朝下往下跳,这样大家都可以获得幸福’。”
“苑子。”我感到自己的眼泪正在往外流,头昏脑涨,像被塞进麻袋里痛打过一顿。大概是过热的温泉水的功效。
“没关系的,真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果不其然我们分了手,因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回过他任何电话和信息,现在想想还是很不好意思,用冷暴力那样对待别人。”她抚摸着我脸上的泪痕,“我那段时间一直觉得是以解离的状态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某一天突然有个人给我发了信息,那个人是幸村同学。”
“什么?”我有点惊讶,“幸村同学?”
“对吧,我也很惊讶。”她坐直了身体,“他问能不能麻烦我替他买点清单上的东西,因为他收到了一朵很漂亮的花,他想尽可能让它多活一段时间,还说有重要的东西想要交给我保管,那个人你也知道的,总是故弄玄虚的,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能按照他说的话做。但是来到医院的时候我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