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不知做了多少回,身上凉凉的,全是他交代出来的东西。残夜褪去,东天放明,似乎有人抬来热水,还没泡进桶里她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房里昏暗,地上仍乱七八糟没有收拾。
水漏的滴响在暗中十分清晰,衬得屋内静极,江蓠试着翻身,只一动腰就酸得不行,比新婚第一日起床还难受。
身上松松搭着一只胳膊,熟练地把她圈在身前,再往上看,是他缓慢睁开的眼睛。
“饿不饿?”楚青崖懒懒地牵起她的手,嗓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
“什么时辰了?”她打了个哈欠。
“太阳落山了,大约酉时吧。”他抚过她倦怠的眉眼,“想吃什么?我叫人去买,饿坏了夫人可不行。”
江蓠毫不避讳:“你昨天喝的那碗汤是不是特别补?给我也来一份。”
“……不是因为汤。”
“男人都这么说。”她趴在他身上,手指缠着他的头发,打着结玩儿。
楚青崖道:“我原来没喝,你不也嚷着要停……别拽,就这么几根毛,都叫你扯下来了。”
她松开手,活结自己散开了,头发变得弯弯曲曲,轻轻一拉尾端,还弹了弹。
狗毛养得油光水滑,看了就让人羡慕,天天吃芝麻糕真有效吗?
他赌气:“你是看上了我的头发才跟我成亲吧,我明儿全剪了,当和尚去。”
江蓠一笑肚子就酸,“你怎么连头发的醋都要吃。”
好幼稚,他到底怎么升官的?
她摸着滑溜溜的头发,给他编麻花辫,一股一股地交迭,“楚大人,你脾气这么大,当年去草原怎么没被狄人砍死啊,他们难道比我还好说话?”
“我只是脾气大,又不是没眼色。”
“跟我说说你青云直上的契机嘛。陈将军都夸你是人才,亏你能忍九年都不跟别人说。”
“我要是说了,麻烦就来了。”
她摇着他的小辫子,“说说嘛,我想听故事。”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提旧事:“我是弘德二年的四月从京城外放到休原做官的,那时刚满十六。我才当了半年县令,赤狄东西二部就合谋南侵,彼时献宗在位,重文轻武,削了老将的兵权,换了纸上谈兵的货色,边疆连败几场,但凡是个燕国人都脸上无光。赤狄的东可汗驻军在白石关,离休原有一百里路,靖北军在那儿打输了,主将殉国,陈灌是副将,带着残部撤到休原。他们的粮草给奸细烧了,供粮的差事就落到了朔州知州头上,那老东西知道凑不出粮来,不想管,就一封急信推给我。”
江蓠好奇地问:“那个知州大人后来怎么样了?”
“他是个做生意的人才,一年能贪叁千两,前些年我把他砍了。”楚青崖继续道,“十万靖北军来休原扎营,我上哪儿给他们找吃的?就是有银子也没法筹到粮。我从小衣食无忧,来了休原后才知道什么叫做穷得当裤子,一个村凑不出一匹绸缎,每年都要向别的县借米,年年拖欠赋税。衙门里只有我是能干事的,除去一个六十岁的县丞,一个跛脚的主簿,一个醉醺醺的典史,叁班六房加起来只有十八人,空了十二个缺,你猜人去哪儿了?我来的前一年,他们和乡里豪绅火并,斗殴死了。我去豪绅府上拜访,他们家底还没我家厚,可刀斧兵器堆了叁间大屋,还有个员外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娶他的寡妇女儿。”
“他女儿漂亮吗?”
楚青崖捏着她的脸,“骨相挺端正的,我后来查案刨过她的坟。”
听上去又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了。江蓠把话扯回来:“这般穷山恶水之地,刁民横行,就是佛祖来了也没法给大军供粮,你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