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公里的路,他在出发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想着无论多么艰难都要活下去。可他到底低估了那一位的无耻,看他们容家本家流放的几十人历经种种刻意刁难,在接近终点时活下来了半数,居然安排了一场暗杀,企图把他们容家人赶尽杀绝。
也是,容家虽背负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九族连坐,但西北的十几万几乎战无不胜的大军是容家人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时间亲手打造出来的,里面绝大多将领和士兵心向容家,主将死了,还有主将的血脉在,而容家子子孙孙的血液里全融着领兵打仗的本事,有机会,这些将领和士兵还是会拥护容家人。
不把容家人斩草除根,他那位“好”姐夫晚上怎么能睡得安稳呢?
对的,那一位还是他的嫡亲大姐夫,他大姐贵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可惜两年前甍了,调查结果出来说是被宠妃暗害了,那位给他们家的交代就是毫不犹豫地给替自己生了一个皇子一个公主的宠妃赐下了一杯鸠酒。并且同他爹跪下痛哭,一口一声地说是自己的过错,怪他没能力护住发妻。
一国之君都抛弃尊卑跪下了,他爹能说什么?自然是原谅,并且还要宽慰他。
可笑,一次护不住还说得过去,两次护不住难道不是无心或者特意吗?
他可清楚地记得他贵为皇嫡子的小外甥死时,这位也是同样的哭诉理由,而他外甥出事离他大姐出事只相隔了不到两年。
他这个纨绔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他爹他大哥二哥不会想不明白。但是,他们依然恪守职责,全心全意地守护着边疆,只是,他至此没再见他爹娘展颜过。
他不甘心,于是他问他爹为什么要拥护这种忘恩负义、自私冷血的帝王。他爹沉默了很久,说叙非,你要记得容家人做的这一切从来不是为了皇座上的那一个,而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老百姓免于战乱,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
他当时嗤之以鼻,天下生灵涂炭关他容家什么事?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百姓是皇帝的子民,那位自己该操心才是。家和天下,他永远选择家,没有家,什么精忠报国都是虚的。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这一直都是他的准则。
但彼时他满打满算不过十二岁,容家不由他做主。于是,他开始没有目标地生活着,把书丢了,把武艺荒废了,一天比一天更纨绔,直到容家这个庞然大物轰地一声倒了。那么快,那么措手不及,那么屈辱。
他不知道他爹有没有后悔,该是没有的。有的人天生就是这么深明大义,始终践行自己的道,哪怕万劫不复。
但他好恨,好悔,他这一生都将活在仇恨和悔恨里。
且说那场暗杀,不是普通的暗杀,而是伪装成暴乱的暗杀,目的就是撇清自己。那位的聪明和手段越来越爱用在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里。
那晚,一伙饥肠辘辘、人数几百的灾民正好露宿在离他们这些人数相当的罪犯队伍几百米开外的地方,一开始双方相安无事,但篝火一起,做饭的香味传了过去,那边就开始骚乱起来。
如果是吃一路上他们吃的那种糙到不能再糙的伙食,能有什么香味?但那晚,押送他们的军官不知从哪里找了几头肥羊回来,说要给他们加餐,这不,香味不就来了吗?要多浓有多浓。
自己饿得挖草根啃树皮,别人却吃喷香的大肉,灾民们能不骚动吗?
他看到羊的时候就知道会出事,暗中提醒了家人,并做了点安排。可惜太多双眼睛死盯着他们,再加上走了快两个月的流放路,他们活下来的十来个容家人身体虚弱的虚弱,生病的生病,费尽心思能做的安排其实很有限。
灾民们的耐心也很有限,在他们这边欢呼着拿碗吃饭时,就猛地发动了袭击。诸多暗杀者藏在灾民中,伺机诛杀容家人,他双拳难敌四手,还要护住其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人,很快就受了伤。
他不想死,想报仇,想拉着天下来陪葬他容家人,可惜他好像做不到了。
就在他命丧黄泉的前一秒,容家那些正好出门办事幸免一难的忠仆赶到,他们都是容家收留的老兵伤兵,一个个经过战场洗礼,悍不畏死,把他救下了。他是那位最最主要的目标,因为外头有传言说他手上有号令西北大军的信物,为了引走大部分的暗杀者,保证其他家人的安全,他带着保护他的几个忠仆单独逃命。
一路设计杀了几波人,可追杀他的人始终源源不断,身边的忠仆倒下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只剩下了一对祖孙。老人把事先准备好的路引给了他,交代他以后要保重自己后,带着假扮成他的孙儿毫不犹豫地奔向了死路。
只要想到他们凄绝的背影,陆北的眼睛就不可抑制地泄出暴戾。
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却在享受天下的供奉,可笑的是,这天下的安宁是不该死却死了的人用无数白骨和鲜血维持出来的。
赵珍珠刚想说你当然要给我生活费,难不成想白吃白住?就发现少年的眼神密布着可怖的戾气,仿佛要杀佛杀神,把世间所有一切都毁灭的戾气,吓得她哆嗦着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斧头。
好在只是短短的一瞬,少年就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再次变成可怜兮兮惹人怜悯的好少年,甚至朝她扬起了笑容:“我看你比我大一点,我就叫你姐姐吧,姐姐,我真的会赚钱报答你的,你就收留收留我吧,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