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第一次梦到他爹他哥哥们被砍头的事,但是是第一次梦到西北的事,这可能不仅是个噩梦,也可能是个托梦。
赵珍珠看着他,良久,不太确定地道:“你是不是怨恨西北的百姓?”
她莫名感觉到陆北的语气带着一丝冷漠和戾气,不是多么友好的样子。
陆北没有马上回答,他回看赵珍珠,盯紧她的眼睛,反问:“如果我说是的话,你怎么想?”
赵珍珠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爱国人士,也不鼓励为了大我牺牲小我,但她敬佩英雄,敬佩那些保家卫国的英雄。容家人无疑是英雄,英雄牺牲了,英雄的后代去怨恨被英雄保护着的人,赵珍珠想这不是荒谬,这情有可原。
但这也绝不是英雄愿意看到的,陆北的怨恨会玷污了英雄的名声,更是否认了他们的选择。
她缓慢地组织语言,表达她的想法:“你在怨恨西北的百姓时,有没有想过,你其实和他们一样,也是被你爹你哥哥保护的人?我们所有人,包括你,包括我,包括一切没有上战场的人,之所以能过上和平的生活,都基于这种保护,你怨恨其他人,是不是也要怨恨你自己,怨恨我?”
“西北的百姓,天下的百姓,在受到保护时,也回馈给了你容家无上的荣耀,你容家的地位,你容家的富贵,都有这份荣耀的加持,陆北,你能说你从小到大没享受到这种荣耀带来的好处吗?所以,你没有资格去怨恨百姓。”
“古往今来,很多有名的英雄因为选择百姓而死,他们被人记住了,但更多无名的英雄做了同样的选择,却默默地死去,少有人记得。如果这能成为怨恨的理由的话,那些无名英雄的家属岂不是更有理由恨?你我是不是早该死一千次一万次了?”
怨恨虽说是情有可原,但也确实是钻了牛角尖,如果知道被保护的后果是要给施舍保护的人陪葬的话,谁又愿意接受这份保护呢?
赵珍珠说完想说的话,没有等陆北的回复,也没有再看他,径自站了起来,拿起油灯,领着赵小六回房去了,明天也依然有很多事要做,得睡饱才有精神。
陆北默默地看她离去,房门被关上,房间再次陷入黑暗,黑暗中,流着血泪的人头重新出现,最前边属于他爹的那颗人头嘴巴张开,说你长大了,也该担起身为容家人的责任了。
容家人的责任?
陆北喃喃了一句,终是嗤笑出来,“容家早不在了,我只会尽为人子的责任。”
他躺下去,盖好被子,过了许久,又道:“我无意于当你那样的英雄,但姐姐敬佩英雄,我便给她当个小小的英雄。”
能力范围内的英雄,能回报他利益的英雄。
隔天,陆北派出一队人去了西北,领队的人是马浩才,他拿着一块小小的牌匾,木头牌匾,除了木质好一点点,除了上头刻满名字,没什么稀奇的。但马浩才看着牌匾却热泪盈眶,他用最柔软的绸布包好,放在了自己最贴身的位置上。
他想,世界上可能再也没有一块这么沉重的牌匾了,上头那些名字是从大豫开朝起,所有在西北边关耗尽一生的容家人的名字。
死人自然是不会留名的,他们的名字都是活着的容家人添上去的,最新的名字便是容国公以及他的两个儿子,出自陆北之手。
永平帝以为陆北手中有能号令西北军的信物,其实不然,容家人从来都把西北军当西北军,不当容家军,根本没有制作那样的信物。
容家人代代相传的只有这么一块牌匾,但西北的将士基本上都认识这块牌匾,见牌匾,就知有容家人活着。
陆北不知有多少将士活着,活着的人中又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他,但随便吧,他只是给自己、给那些人一个机会,把西北军重组起来的机会,顺便带些西北的百姓过来,东平县能容下不少人。
赵珍珠见马浩才不见了,也没细问,从陆北推荐过来的人中挑了两个出来,如今她生意越做越大,人手需求也跟着增大。
她还同陆北说了,一些从战场上受伤退下来的人,伤不是很重的话,也能推荐给她,她想组建一支专业的运输队伍,用来配送货物,传递信件和包裹。现在的驿站,属于官方所有,功能单一,满足不了大众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