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少提,田师中在筐中看了一阵子,忽然收起望远镜,惊愕指向对面一处地方:“那些是配重砲车?!”
“是!”岳飞看都不看便知道对方是在指哪里。“二十架都是。南阳一战都八年了,如何瞒得过去?对面不光有配重砲车,还有热气球呢……”
“如何没见到?”田师中刚刚回过神来,诧异追问。
“金人本就会做砲车,配重砲车一看便懂得原理了,可是热气球就不同了。”给热气球中间火炉加了一铲子石炭的王贵失笑以对。“金人的热气球扎口不耐烧,我们来到大名城十来日,我们这里放,对面元城一开始也跟着放,前后放了三次,烧了两次,似乎还剩一个,却不舍的再放了,估计要留在攻城时使用。”
“原来如此。”田师中点点头,然后却又恍然醒悟一般摇头以对。“非是此意,我原本的意思是,这两城只一河之隔,区区五六百歩,万一他们换成泥弹、或者涂了火药、油料的木弹打来怎么办?王都统,你是如何敢让两位节度上这个篮子的?”
“不会。”王贵赶紧又笑着解释。“且不说他们有没有那种木弹,田都统看清楚了,对面的砲位是死的,而且全都是对准河道的……再说了,这个热气球天天飞上去看对面城内军情,早就看光了,他们又不知道这热气球里是大人物,难道还要专门造一个新砲车以作狙击?”
田师中怔了一怔,再拿起望远镜仔细去看,果然如王贵所言,元城内,靠东面港口的这片砲车阵地,根本就是纹丝不动的,俨然是事先固定死的,估计早就对准了城外河道。
不过,田师中看清楚以后,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愈发严肃。因为在他看来,高景山这番布置才是正理所在……锁住河道,防止张荣的水师从这里偷袭城内,也防止张荣故技重施,靠占据河道引御营前军主力渡河……这才是战略性的布置,属于绝对有用的布置。
而且,固定砲位后,也可以解放人力,只用些许监管部队监督民夫便可使用。
反倒是将砲车对着这边,指望着能对有效射程外的大名城打两砲,指望撞个大运,那才是个不着调的。
“如何?”岳飞再度开口,似乎是在接着刚刚王贵言语一般。
“难!”田师中喟然以对,却不知为何,直接换了一个莫名的话题。“元帅……下官先说一件事,前日雪后,在夏津县东北一个唤做孙生镇的地方,我部三千众向北扫**,遇到了金军大队,直接大败了一场,损失过半……按照败兵叙述,应该是金国万户王伯龙本部。算上之前王刚在聊城之败,李宝水战后冒失登陆,先胜后败,咱们这边虽有进展,却已经败了三阵了。”
岳飞闻言微微皱眉,并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只是颔首以对。
倒是张荣,终于也停止了对河道周边的观察,一面小心收起望远镜,一面忍不住当场询问:“这个王伯龙我也早就听说了名号,只知道是东路军的万户……应该是个汉人吗?什么来历?”
“王伯龙虽是汉人,却一直是塞外生长厮混。”岳飞见是张荣开口,这才稍作解释,却一张口便如数家珍,俨然烂熟于心。“金国开国第二年便将数万众降了阿骨打,立即就是世袭的猛安……不过,彼时降金的辽地贼徒多的是,汉人、契丹人、奚人、渤海人都有,倒也不算什么……唯独后来,金国一战二十年,阿骨打都死了,这些子盗匪也早就稀里糊涂没了下场,只有王伯龙,全程参与灭辽,得授万户、节度使,靖康中更是做了东路军先锋,自白河一路打到东京城,其部待遇、敢战、悍勇皆与女真无异,其人也脱颖而出成了金军支柱……这些年,他一直屯驻河间府一带,又因为他常常亲自披挂先登,所以号称东路军第一猛将,名号犹然在讹鲁补之上。”
张荣恍然,继而也是一声叹气:“若是这般人物和兵马,野地里败了也是正常……而且河间可不就是正北面嘛……眼下局势,正该田都统部属在夏津北面撞上。”
“两位节度,下官不是在讨人情。”田师中面色依然不大好看。“胜败兵家常事,败了就败了……关键是,王伯龙之前不南下,此时南下,岂不正与跟元帅之前通报的军情合上了?金军俨然是下了大决断,大举出动,准备四面来围咱们这边了。”
“是啊。”岳飞扶着热气球那粗大的绳索认真相对。“黄河上游御营骑军前几日有信使,说是隆德府金军忽然出一支数千众的骑军锁太行陉,压怀州,俨然是担心河东方向来援;哨骑最近也探知河对岸在大举征发签军……据说是要征三十万众……这么来看,再加上你们前日在夏津东北面撞上王伯龙,基本上便知道,金军会大举来攻,而且说不得会有十三四个万户!”
饶是田师中早有预料,此时也不禁色变。
“这有什么可絮叨的?”张荣倒是有些不耐烦。“之前好几年,官家跟朝廷那里不是弄了好些子什么预案吗?按照那些计算,十次里得有八次是这个结果……也确实是这个样子……鹏举你叫俺们来,是要定个应对方略,不是吓唬人的。”
“依着下官说,应对方略也没有什么可议论的。”田师中摇头不止。“之前武学和枢密院种种方案讨论,下官也算尽知,如今金军调度东西两路合力而来,几乎算是兵力两倍于我,更兼骑兵重集,咱们野战几乎无力,只能寻一条防线,守过冬日大河枯水结冰的期限,再图将来……”
“不错。”岳飞坦然以对。“野战凭我们根本打不赢,浪战只会葬送大局……但怎么防?在哪里防?这正是我今日喊田都统过来的缘由。”
田师中这才稍微释然,但继而又显得有些犹豫:“元帅,恕末将直言,想要在眼下维持局面,无外乎是要据城,而想要在守过冬日后有所为,还得据河……”
“不错。”
“而河北这里,黄河分两道五岔,自南向北来数,大名府正好居于第三、第四条岔中间……咱们相当于尽取东道两岔,正位于第二、第三条岔之间……”
“你们咋尽说废话?”张荣愈发听不下去。“只说结冰后到底怎么守就是了呗。”
“张都统,下官的意思是,咱们现在处于黄河东道、北道中间,分叉口正在这大名城周边不过十来里宽,越往后却口子就越大,尤其是过了夏津,更是陡然一阔,到了海边便干脆是整个沧州,南北近三百里的口子了……这些日子,两位在河道岔口这里进取,而我御营右军负责在下游收尾,兵力铺展于数州之地,委实乏力……这一次兵败孙生,就是明证……这第二、第三条岔道之间,地域着实太广,若无援兵,我怕连夏津当面都守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