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呢?”赵玖感慨以对。“合不勒……我们中原有句俗语,说是要定一个人功过,不能去猜度他在想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这件事情,固然无人能证明你们存了歹意,可最终也无人能证明你们的清白。而无论如何,到最后就是,你部不光没有及时参战,还逼得朕在大同又放下了部队做监视,直接使得之前一战,朕少了数万之众在侧……这总是对的吧?”
吴玠侧身回头盯住了合不勒,合不勒这一次却没有吭声。
“朕知道你的倚仗是什么,或者说,此地得有一半人晓得你之前一直在暗示什么。”赵玖眯着眼睛继续来看对方。“你合不勒之所以忌惮朕,是因为朕能控制西蒙古,使东蒙古诸部有切实灭族之危……那么反过来说,若是没了你东蒙古诸部,西蒙古独自做大,全据了草原,朕似乎也就失了对西蒙古的控制!所以,你打定主意,认定了朕不会处置你,是吗?”
合不勒还是没有说话。
“可是呢……所谓赏罚分明,西蒙古立下大功要赏,东蒙古延误战事要罚,朕这个天子但凡要继续做下去,总得尽量公道吧?更何况,朕登基以来,有两次不顾大局,亲手杀人,全都是像你这样‘避战’的大人物……你在大同,犯了朕最大的忌讳!”说着,赵玖忽然伸手指向了对方。
而随着这个动作,身后数名班直直接上前,在地上将合不勒肩膀死死捏住。
合不勒没有反抗,却还是一声不吭。
“这是真料定了朕不敢杀你吗?”赵玖再度笑了起来。
“小王从没有这个意思。”合不勒在地上平静相对。“小王之所以没有过于惊吓,无外乎是来之前就知道此行便是不死,也必然不能再回去,算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结果等到了这里,发现官家没有放纵西蒙古吞并东蒙古的意思,就更加无所谓了起来……官家,小王只有一句话,一句话后,要杀要剐,随官家心意!”
“说来。”
“合不勒是合不勒!乞颜部是乞颜部!东蒙古是东蒙古!”合不勒猛地抬起头来。“这三个东西,虽是连着的,却绝不是同一个东西!”
“你是真聪明!”赵玖终于大笑起来。“这也是朕本来要说给你听的话……而且朕还想说,你的乞颜部是乞颜部,你堂弟俺巴孩的泰赤乌部是泰赤乌部,而孛儿只斤又自是孛儿只斤。”
合不勒终于怔住,但旋即摇头:“俺巴孩是我兄弟,不会负我的。”
“朕没说俺巴孩会负你……但俺巴孩和你死了以后,乞颜部与来源驳杂的泰赤乌部注定要分崩的。”赵玖笑完之后,不禁摇头。“朕有一万个法子让你们孛儿只斤内乱。”
“死后的事情,多想无益。”合不勒勉力再对。
“这话是有道理的。”出乎意料,赵官家居然颔首认可。“那咱们就说活着的、眼下的事情……合不勒。”
“小王在。”
“合不勒,你想得一点都没错……东蒙古朕一定是要保住的。”赵玖坦诚以对。“但你和你堂弟俺巴孩是必须要惩戒的……而乞颜部与泰赤乌部能不能留存,需要看你们表现来为自己争取。”
“东蒙古尚有万骑,愿意为官家先锋,去取燕京。”合不勒回过神来,赶紧表态。
“不用你去取燕京,也不许你去。”赵玖继续摇头。“燕京是朕的燕京……你们这些人,一路冲过去烧杀掳掠,怎么约束?朕连西蒙古都车回来了。”
“那……”
“你要和俺巴孩一起替朕取中京道(今赤峰、承德一带)。”赵玖终于将自己对东蒙古的最终判决给亮了出来。“若进展顺利,你与俺巴孩可以活命……但要带两家人质、子嗣一起去东京常住;若进展不顺,你与俺巴孩就都得死……若不愿意死,或不愿意来,又或者只愿意来一个,朕就让脱里替朕料理了乞颜部,然后再寻一个蔑儿乞部乃至于塔塔尔部的人做首领。”
“脱里……”合不勒忽然有些慌乱。
“是,脱里……忽儿札胡思汗战死了。”赵玖平静以对。“朕的侍卫,他的儿子脱里用长矛系西蒙古的王冠替朕冲杀……就在今日上午,他刚刚替朕扫**了金军溃兵回来,然后朕就在这里给他分发了事先约定的战利品,然后给他加了冠冕……这也是朕要说的第二件事,从今往后,别处朕不管,可东西蒙古,还有高丽,包括女真若能存活,若要王室继承,都得朕来加冕,否则便是乱贼,便要千刀万剐了才行!这两件事情,你觉得如何?能应下吗?”
合不勒沉默一时,并没有直接做答。
而赵玖也不催促,只是抬头望着身前的滹沱河发呆……韩世忠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好插嘴,倒是几名以备咨询,也不禁看向了滹沱河水,猜度若是这个东蒙古王一直不应,那这位官家便要将他沉入河底的。
过了许久,合不勒终于再度开口:“官家。”
“什么?”
“俺路上看到有人在埋尸体。”合不勒在地上认真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