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火堆旁,拔离速回头再向兀术:“四太子,我只再问你一件事情,你强要渡河,是否是觉得赵宋官家应该就在前面哪座城中,还是想追上去,围下来,吃进去?”
完颜兀术沉默片刻,不答反问:“俺问你,挞懒须是咱们此次出兵主帅,难道要扔下他不管吗?按常理推算,他便是战败也应该在五河之地那头的郑州、开封一带守着吧?说不得正在被重重包围!”
这话是半是鬼扯之余其实尚有几分道理……鬼扯的地方在于,数月前向南进军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兀术把挞懒当主帅,反而是挞懒像个下属一般被强行召来,而道理在于,甭管兀术是否尊重挞懒,这个右副元帅毕竟是右副元帅,过了两条河都没音讯,八成是被宋军借着大胜之机给怼到脸上去了,所以也必须得去救一救。
而一念至此,拔离速连连摇头,倒没有跟对方计较什么,而是干脆说出了自己的真正建议:“这便是我要说的,四太子,若想去郑州,何妨绕道汝州,走洛阳,出汜水关去援护右副元帅?”
兀术微微一怔,明显被将了一军。
隔了许久,这位金国四太子方才缓缓相对:“五河都已经过了两河,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拔离速已经彻底确定了对方心思,只是冷笑不语。
但乌林答泰欲却是愤而作色:“说到底,四太子便是为了一人之私怨,要将大军陷入危境?”
“捉宋国皇帝是私怨?!”兀术也勃然大怒。“你们想过没有,如今已经天气转暖,而我等今日被迫撤军,若捉不得宋国皇帝,此战辛苦数月,便是白费了!河南之地又要重归宋人所有!”
乌林答泰欲闻言欲辩,却又一时辩驳不得,干脆直接一掌拍到了身前柴灰之上,柴灰扬起,飞入篝火,火星四溅,映照着周围四个女真顶级贵人各自严峻的面庞。
说白了,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承认此次南征已经失败了呢?
当然是失败了,想想就知道了,西路军在陕北那边且不提,这边十二万大军南下到已经抢过的河南地,缴获和油水即便有,也在数月的困城战中渐渐耗费掉了。没有足够的缴获,然后还打了败仗,成建制的损失了十好几个猛安。
至于说抓住赵宋官家,在河南扶持傀儡政权的战略目的……
总之,这时候选择直接撤走,考虑天时无法支撑金军部队再来一次长达数月的围城战,那就真的是要全面撤退了,而在没有取得任何战略战果,反而赔了十几个猛安的情况下,这次南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败!
而须知道的事情是,即便是上次完颜兀术受挫淮上,也是在完成了金军既定目标(扫**河北两翼,以图彻底控制河北)后的冒进受挫而已……那么,如果这次金军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便是金军历史上第一次战略进攻受挫。
回到眼前,汝水北岸的这次冲突以僵局终结,而僵局既成,便自然是依照着主帅心意继续北走了。
于是很快,金军中军便又抵达了五河中的第三条河,也就是著名的颍水了。
不出所料,随着金军大队的抵达,河对岸出现了更多的宋军,甚至从对面旗帜上观察到了一个‘岳’字,而考虑到这个姓氏的罕见,完颜兀术等人立即便明白这是曾经在梁山泊聚歼过金军五千骑的济州镇抚使岳飞。
而这种级别的大将出现,毫无疑问的宣示,金军想要渡过身前的颍水,难度恐怕比越过身后两条河要更上一个台阶。
说实话,这天傍晚,当完颜兀术亲身来到颍河前,望着对岸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宋军,那一瞬间,这位四太子自己都疲惫到有些想放弃了。
临河立马,他恨挞懒大败之余不能给自己一个确切讯息,以至于落到如此前后失据之地;更恨那个赵宋官家不讲诚信,明明说好的在南阳城等自己,却忽然跑出来到了鄢陵;同时,他也恨自己无能……
若能早在南阳破掉宋军那效率惊人的砲车,他怕是早就锁龙于井,安然待胜了。
若能在白河畔识破赵宋官家的诡计,早早擒获他,此战也早就了断,万事大吉了。
若能在挞懒战败后毫不迟疑,即刻进兵,那最起码此时绝不会陷入到如此困境。
“四太子。”
就在兀术望河兴叹之际,韩常忽然勒马来到了前者身侧,与之并骑而立,然后轻声相对。“端是中原好风景吧?”
确实是好风景。
日落西野,满河金黄,铁骑连绵,血沃青草,且有微风阵阵,自身后而来,倒卷旗帜与对面宋军旗帜猎猎呼应,如何不是好风景?
所以,完颜兀术不免有些困惑:“进退失据之地,也有心情说风景吗?”
“进退失据却为何不能说风景?”韩常头都没扭,只是继续望河轻声相对。“依末将来看,如此好风景,正合四太子这般英雄葬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