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见什么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六眼神子,看见的只是她的弟弟。
他是个人,会遇见无法解决的问题和无法理解的难题,会困惑,也会犯错。
“这不一样,”他的脸摸起来有些冷,五条律子的拇指轻轻地擦过他的脸颊时,他沉默着,似乎陷入了无法挣脱的困境。看着弟弟安静的脸,她已经不争气地开始心软,轻声说,“悟,这不一样,你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不能够这样理所当然的产生误解。”
“我不懂吗?”他拿脸颊去蹭她的手,回望她时带着点笑,“我想要和姐姐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这种感情难道除了爱还会有别的代替吗?”
“有,”发现自己的爱给了这样的五条悟,五条律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她依旧爱着他,尽管他是个不可理喻的家伙,尽管他的任性妄为让他们之间没办法回到过去,她还是爱着身为弟弟的五条悟,这已经成了她这一生都无解的绝境。想到这,她脸上的苦笑渐渐平和,她的手抚过他的额头,他的头发,就像曾经一样,声音依旧是他梦里轻掠过的暖风,“那是欲望,悟。从小你就总是索取,理所应当的索取,不加节制的索取。这样的你,不会有能力去爱谁,包括我。”
见五条悟的面色有片刻的呆滞,五条律子垂下眼睛,落了一两颗泪,“我没办法恨这样的你,悟,”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他对她做了那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她却依旧不会恨他。她的情绪永远都面向自己,厌弃也好,失望也罢,她只在对自己这样发泄。而本来她可以有更简单也更直接的方式去缓解自己的痛苦——恨他,恨他毁了自己的人生,恨他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偏偏要选自己,恨他背叛了自己这些年毫无保留的爱,“也没办法像你所说的那样去爱你,那是全然不同的情感,根本不属于姐姐和弟弟。”
“我不认为血缘会是横亘于我们之间的障碍,”五条悟将额头贴紧她的,她就在他的怀里,他确信自己已经真实地拥有了她,没理由不能够拥有其他,“伦常道德无法像诅咒一样成为人类无法摆脱的枷锁,只是人心里一面无形无相的墙,跨过来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并不难,也并不是做不到。姐姐,你认为我无法爱你,可我却认为,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爱你。”
“这番话你准备多久了?”五条律子并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只是抬起眼睛去看他,她的手心就盖在他的心脏上,隔着一层衣服一层皮肤一层骨骼,他的心脏在她手掌下稳稳地跳动,“你得明白,爱不是单行道,双向不通的道路不能说是爱,”她平静地笑着,鼻尖蹭着他的鼻尖,呼吸凉丝丝地落在他的嘴唇上,“悟,你一直在走错误的路,你迟早会发现的……你会发现的,”她望着他坦然的双眼,笑着笑着落了泪,“你会发现的。”
说完,她主动亲吻了他的嘴唇。
而他迫不及待地回吻。
他们后来依旧按部就班的拥抱,做爱,只是这一次,他再如何紧拥她的身体,都无法感到满足。她成了水中的泡影,不论他努力尝试多少次,也无法真正拥有她。
没多久,在夏天来临前的一天,五条律子二十三岁生日的前一夜。
佣人在卧室的浴缸内救起了自杀未遂的五条律子。
捡回一条命的五条律子身体和精神的状况依旧在不断恶化,不得不卧床修养。
长期的卧床,以及家庭医生隔三差五注射的药物让五条律子整日昏昏沉沉,几乎没有多少意识清醒的时候。她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分不清自己在哪,分不清白天黑夜,有时会误以为自己依旧在五条家,有时会误以为睁开眼睛看见的是那个在自己窗边打量自己的弟弟,有时还会想起弟弟年幼无知的脸。模糊一片不真切的光影在面前来来去去,她会疲惫地望着,偶尔落泪,直到再一次睡去。
她不知道这样睡了多久,醒来偶尔会见到五条悟,大多数时候都是那个被叫做筱原的女性咒术师守在她身边照顾。还有很少很少的时候,她知道有人在看她,不是五条悟也不是筱原,是个她想不起名字的人。
她后来再次看见他时,想问他是谁,但因为长期重病,声音沙哑,无法开口。
他站在床边不远处,安安静静,不说话,也不碰她。她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想——毫无根源,而且丝毫没有依据的猜想。
躺在被子里许久没能动弹的手臂费力地从身侧挪到床边,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想这么做。手刚伸出去,有人一把握住。她重新眨了一下眼睛,依旧没看清楚对方的脸。
“悟——”却根据对方的双手认了出来他是谁。
因为重病,五条律子很难去思考,去隐瞒,去纠结。她的一切情绪都会跟着变得很简单,所剩的期待不多,失望也就不多。而剩余的宽容不多,对五条悟的忍耐也就到了尽头。
“别——”她病恹恹地,拗不过他,被钻进被子里的他搂进怀里。
听见她虚弱无力的声音,五条悟的情绪短暂的挣扎过后还是不舍,“只是想抱一下,姐姐,我什么都不做。”说完他的双手紧紧合在她身后,她瘦了很多,在他怀里躺着时,根本填不满他胸口的空位。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搂得更紧,直到他们之间毫无缝隙。
他在想她说过的话,爱也好,欲望也罢,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日以继夜地混淆在他的骨血之中,早就成了身体无法分割的一部分。他做不到放手,做不到放她离开,那些不安分的渴求和无止尽的渴望野火都烧不尽,越是猛烈的火,越是猛烈的刺激,只会让他一再深化这种扭曲的执念,一再固化他们之间畸形的牵绊。
年年岁岁,年年岁岁,偏执的爱意疯长肆虐,无从断绝。
五条悟闭上了眼睛,收紧了手臂。
他祈求,“别离开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