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发一愣,那孩子已经跑远了,他走过去,转头一看,被撒过尿的坟头,正是他父亲郭震的墓碑。
他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操你妈的老东西,你还有墓碑呢?”
郭发脱了裤子,干脆也火上浇油,来上一泡,他眺望着山下,撒尿小子逃去如飞,奋力一跃,堕入深楚之中,精瘦精瘦的身子分外轻灵,还透着一点可怜,活像一只长臂猿猴儿。
王继红向齐东野传话,说相亲地点约在中原街的一家俄式餐厅。齐东野卖了自己的天文望远镜,几次走动疏通,差点将红姐婚姻介绍所的门槛踏破,才促成了这一次见面。
齐玉露为此失眠三天,外貌的修饰可谓是浩大的工程,她穿上自己最好的百褶裙,修长的裙摆可以遮住不美观的腿,以免被他发现自己一瘸一拐的窘态。
而妆容却是一改再改,临到了时间却还是气恼地卸去,她有些自暴自弃,在镜子中,脸上的色彩被清水洗尽,了无修饰,苍白如有病容。
“姑娘,用不用爸去接你?”齐东野是个不善于冒险的人,悬着心,却又不敢过多表露害怕。
齐玉露摇了摇头:“你千万别给我捣乱。”
“有事儿就打电话,”齐东野给齐玉露的挎包里塞了一把匕首,“知道吗?”
“哪有相亲还带凶器的?”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杀人犯!一刀把头砍掉半拉……”
“那也比你强!他比你们谁都强!”齐玉露打断他,声音由高转低,自己却也不说尽,“我妈要是听你说这些……”
两人陷入沉默,齐玉露以一种温柔的凝视审视着父亲,代替母亲恐吓他。
齐东野软下来,再不像个父亲,佝偻着腰身,灰败地蜷缩回破旧的摇椅上,吱呀吱呀,他翻着十年前的报纸。
风一吹,他的头发如同灰色的枯树冠。齐玉露看了看父亲,心酸楚起来,现在不是这种时候,她横了横心,转头出门去。
俄式餐厅里装潢现代,一切流光溢彩,让齐玉露一时感到眩目,迷蒙地望着眼前的空椅子,心念已久的人,终于就要奇迹般出现在自己的对面,她害怕失态,可耳根开始发热起火,渐渐窜烧整张脸。
她给自己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咖啡因让她亢奋异常,眼睛牢牢盯着秒针,心脏飞速震颤。不断打着腹稿,练习着表情,她要给他讲普希金生前最后一杯咖啡的故事,还要说说俄式鸟乳蛋糕的发展历程,她有一肚子的话,就要喷薄。
可郭发始终没有现身,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整个下午极其缓慢地滑走了。
每一次脚步声都引起她的注目,从没有一个人是他,甚至一点相似都没有,旋转的金色大门徒劳运动,陆陆续续挤进来成群该死的陌生人。
天色将晚,穿着裙装的服务员几次来催促,她看了看表,七点了,她终于确信郭发不会来了。那种爱情小说里的巧合桥段,从不会发生在她齐玉露身上。
“撤了吧,人不会来了,不好意思。”
“欢迎您下次光临。”服务员的笑容周到完美。
齐玉露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去,像个被孩童扯坏了的机械玩偶,滑稽而夺目,她灰心丧气,又勇往直前,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残疾。
齐玉露,这就是你的命,你注定要这么悲哀地死掉,郭发永远也不会知道世界上有你这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