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之平静地看了一眼,用锦帕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丢入到炭盆之中,倏然腾起一片火焰。
丞相半张脸映在跳动的火光之中,疏淡清冷,宁和到了极致。
-------
诏狱阴暗无光,不见天日,更没有别的消遣,崔锦之只能靠着每日送来的饭食来判断时辰。
就这样百无聊赖地过了三日,崔锦之却等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杜怀舟把着她的脉,沉吟半晌:“思虑伤神,你这几日平心静气地呆在诏狱中,倒真还休养了一二。”
“先生怎么来了?”崔锦之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腕,轻声开口,“宫中现下不平静,让先生进来,元思必定费了不少功夫吧?”
杜怀舟闻言,抬起眼皮看了眼崔锦之,见她好像真不清楚,缓缓道:“内阁举荐了老夫去给皇帝治病。”
丞相蓦地睁大眼睛,失声道:“什么!”
杜怀舟第一次见崔锦之这副模样,只觉得新奇极了。
自己这个小徒弟,少年老成,好似什么事情都难以惊动她半分。入了朝堂之后,更是一副天下风云际会皆在股掌的模样。
只会偶尔清风拂澜般微微显露一分,性情沉稳得很。
“皇帝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他手上收拾着药箱,“还不止有一种。”
杜怀舟想起自己诊出令和帝体内的槐安梦,微微沉默了一下,到底没说出口。
“能救吗?”丞相表面不显情绪,心头已经蕴含着沉晦的风雨。
“能啊。今日已经施了针,药也服下去了,明日怕是就能醒来了。”杜怀舟已经背上了药箱,“行了,人都在诏狱里了,还操心外面的事做什么。我看你那个徒弟,安排的好得很,你就好好休养吧。”
崔锦之心情沉重,手指也无意识地紧紧蜷缩在一起。
杜怀舟说令和帝的体内不止有一种毒……
她猛地闭了闭眼,那句话犹如一道闪电,骤然劈开杂乱的局面,电光火石间便让她想明白了一切。
先使令和帝骤然病重,让景王初尝帝王之权后,却在这时让令和帝清醒过来。
萧氏一党必然向皇帝施压,妄图让祁旭成为储君,可崔锦之出手阻止,未能得偿所愿的祁旭便对令和帝下手——
皇帝不能主理朝政,大权自然重新落到了身为嫡长的祁旭头上,为了防止事态生变,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要直接除了身具赫赫战功的楚王。
最快的方法,自然就是从祁宥最亲近的人下手,让崔锦之认罪,祁宥必死无疑。
可惜……在林间跳跃的麋鹿殊不知自己早就被身处黑暗的猛兽盯上,还天真地沾沾自喜,以为能够轻易扳倒对手。
陈元思司掌诏狱,御史台借舆论压制,祁宥故意透露给景王的消息根本不足以扳倒自身,轻松地将崔锦之拉出了旋涡。
再趁机送杜怀舟入宫救治,醒来的令和帝看见自己的重臣被嫡子锁拿下狱,本就猜忌敏感的帝王联想到满朝文武曾经联名上书要求他立储,迫不及待地想要侍奉新主。
会下意识地认为——
自己多年在握的江山,竟于此时,都到了祁旭的手中。
年迈体弱的老皇帝只会对年富力强的儿子更加警惕,而迟迟掌握不了东宫之权,还被父皇疑忌的祁旭也只会更加紧张。
一根绷紧的弦,只需要轻轻拨动一下……便会承受不住地崩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