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说,王家小子姓王,自有王家家族处罚,不关曹家的事。林月语塞,是呀,这话没错,曹家的人触犯族规,自然只能处罚姓曹的人,不关外族的事,至于与曹妹儿眉来眼去的那个王家小子,打完板子还得让他回家去。这样公平吗?但不公平又能怎么样?
老爷子见没人再有疑问,继续说,明天全都到祠堂去,大家散了吧。
林月回到家里,问曹家文,曹妹儿只是与人谈个恋爱而已,为什么要被浸猪笼?曹家文对娘子的话肯定没听懂,什么叫恋爱?这个时代既没有这词也没这事,有这事就一定会被浸猪笼。但曹家文估计娘子问话的大致意思,就面无表情淡淡的说,“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这句话听起来实在太拗口,林月没听懂,不过,最后两句,不以规矩,不成方圆的话,林月在前世是听到过的。她不满的撇了曹家文一眼,直接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是很好吗?干嘛要文绉绉的说这么多?
曹家文见林月撇他,就加重语气,说天网恢恢,疏而不失。这次林月听懂了,就是前世经常形容犯罪嫌疑人逃不过法律的处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嘛!不过,天网恢恢指的是法律,但触犯族规也用得着天网恢恢吗?再说,曹妹儿和人眉来眼去,男女之间对过眼神想结婚,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如果这种事都被认为触犯族规,那一个男人与多个女人睡觉致女人怀孕生孩子,这个事情比一个女人与男人眉来眼去的性质严重多了,为什么对娶了多个女人的男人不浸猪笼呢?还有,族人即或触犯了族规,难道族规就可以随意夺取一个人的生命?这样的族规才应该被浸猪笼!
林月与曹家文没有办法聊天,因为两个人不仅思维方式,行为准则,生活习惯都不在一个频道上,而且曹家文与林月说话,也是一个用的古书词语,一个用的前世话语模式,相隔了几百年的两个人,无话可聊就只能睡觉。
第二天,林月随家人到了曹家祠堂。曹家家族在仓西县不算大族和望族,曹家祠堂与其他家族的祠堂建筑结构和样式也差不多,虽然曹家家族几百年来也没有什么特别显赫的历史,历史不显赫,但祠堂却也不简单,仅从外观看,石雕的建筑装饰,青瓦白墙,厚重的大门,还有从大门外看得见的天井和一进两院的多间房屋,但林月没看见寝堂和享堂,寝堂是什么堂?是摆放祖宗牌位和族人跪拜祭祀的地方。享堂是什么堂?是族人开会的地方,不过,林月听说享堂很宽阔,足以容纳上百人。
祠堂外面大门边跪着十来个人,有老人,妇女和三个小孩子,这些人跪在地上,没哭,也没动,曹姜氏悄悄告诉林月,说跪着的这些人是曹妹儿的父母兄嫂和侄儿侄女们,曹金达家出了这么一个辱没族规的人,全家都抬不起头,所以全家都要跪在祠堂外面表示悔过。他们为什么不跪在寝堂向列祖列宗悔过?那是因为族长发了话,说从现在开始,触犯族规的家人需要跪两次,一次跪寝堂,向列祖列宗请罪,一次跪祠堂,向族人请罪,跪祠堂,也是让族人接受教育的意思。曹妹儿的家人已经跪过寝堂了,所以现在就跪祠堂。
第六章
闹分家
曹姜氏看看还未成年的三个小孩子,说以后这几个小孩子的婚事都会受影响的,谁家女儿愿意嫁给受过族规处罚的人家做媳妇呢?唉!曹姜氏又叹口气,这家女儿的名声也不好了,以后也没有人愿意明媒正娶这家的女儿了,他家的女儿只能给人做妾。
说完,曹姜氏不免连连叹着气。林月想看看跪地人的情况,但他们都匍匐在地上像石雕木刻的一般,一动不动。林月曾经在书里看见过描写触犯族规被处罚的事,但现在亲临现场,她的内心还是感到难以接受。
见老爷子和曹家文都进了祠堂,曹家武拉着曹杰真的手,也进了祠堂,林月跟在曹家文身后,正准备进去,曹姜氏赶紧一把拉住她,悄悄警告,女人不能进去的!林月很诧异,女人为什么不能进去?曹姜氏警惕的看看四周,又悄悄说,不要乱说话,不然也会被族规处罚。林月这才发现,大娘小娘和曹家武的妾以及女儿们,曹家家族所有女人都站在祠堂大门外,只有男人们走进祠堂。
林月只好站住,很是气闷,既然女人连进祠堂的权力都没有,就说明女人不应该被祠堂的规矩管束,没有权力就不承担义务,这是林月前世就接受过的法理原则,但现在到哪里说理去?这是什么世道!
林月看看聚集在祠堂大门外的女人,这些女人脸上除了恐惧和焦虑,还有理应如此的无奈。此时的林月自我感觉和这些女人一样,也像一条案板上的鱼,在被人斩杀之前,除了挣扎蹦跶一下,别无他法。
林月站在祠堂外面,看不见祠堂里面的情况,只听见祠堂里不断传出男人们的呵斥声,还有男人们嘈杂而大声的说话声,这些声音交织在祠堂上空嗡嗡作响。很快,一个男人走出来,向聚集在祠堂外的女人们一挥手,说你们都到河边去等着。
祠堂外面不远处是一条小河,后来林月知道了这条河的名字,叫大肚河,大肚河并不大,但可以走小船,每年还会因为发水灾淹没河边的土地。女人们都知道叫她们在河边等着的意思,就纷纷向大肚河边走去。林月颠着一双小脚也跟在曹姜氏和大娘身后,如何让被缠成小脚的双脚更好的平衡身体,除了忍者脚痛而外,她还需要练习更长的时间。
大肚河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仓西县城的人都知道曹家祠堂今天要在大肚河对触犯族规的女人浸猪笼,所以都赶到河边看热闹,不宽的河岸两边站满了成千上万的人,大家的脸上没有悲哀和同情,只有一脸麻木,甚或还有一些兴奋,被浸猪笼的人不是自己,也与自己的家人无关,所以不用悲哀,也不用同情,触犯族规被处罚,这是咎由自取。再说,有浸猪笼可看,这是很多年都难遇到的机会!
祠堂外不远处一栋房子外还围着一些人在看热闹,这些人或窃窃私语,或探头探脑,或惊惧的四下张望,曹姜氏见林月在看那些人,就说,那里是曹家祠堂的族学,曹妹儿肯定是关在族学里的。哦,那里是曹家族学?学校不是教书育人的孔孟圣地吗?怎么成为关押私刑屈死人的场所了呢?林月瞪眼看着族学的房子,心下想着,这种道貌岸然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它!
令林月没有想到的是,事态发展到后来,曹家祠堂族学真的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这是后话。
来到河边,河岸边停着一艘小船,小船没蓬,船上也没有其他东西。一会儿,沿河两岸的人出现躁动,人们向着同一个方向伸长脖子,林月顺着人们的眼光看去,只见从曹家祠堂族学方向走出来很多人,走在这些人前面的,是四个壮汉抬着一个长长的东西。走近了,林月才看见,这个长长的东西是用竹棍竹篾捆扎成的一个笼子,笼子里被捆扎着一个女子,女子很瘦,看来个子也不高,因为瘦,所以不重,四个男人抬着走路并不费劲。
来到小船边,四个人将笼子放在地上,女人的脸是向着天空的,林月看见了女人的脸,脸色青白,紧紧闭着眼睛,没有喊叫,也没有哭泣。她是否早就喊叫得声音嘶哑了,再也喊不出来了?或者她清楚,哭泣喊叫都是无用的,没人能救她?她绝望了?或许已经吓晕了?
四个壮汉将猪笼直接抬到小船上,小船剧烈地摇摆起来,船上的人将摇摆着的小船划到河中央。人们屏住呼吸呆呆看着小船,看着水波粼粼的河面,现场只有划船时发出的哗哗水声。笼子外面系着几根粗壮的绳索,四个男人每人抓住一条绳索,族长曹轼见准备工作就绪,对小船上的人举举手,威严的大喝一声,行刑!
小船上负责指挥的人一声喝令,起!四个壮汉一使劲,将笼子提起来再迅速放入河水里,女人随着笼子被浸入水中,河水淹过女人的面部,随即淹没女人的全身,男人们手里的绳索还在迅速下放,很快,男人们手里的绳子剧烈摆动起来,那是曹妹儿在水里本能的挣扎,河水不深,猪笼触到河底淤泥,河底泥浆就泛出河面,这泛出的泥浆像从河底浮上来的一朵浑浊蘑菇云,蘑菇云在河面迅速扩展开来,再泛起一阵阵涟漪。
沿河两岸接受教育的人全都默默盯着河面,林月听见有人在小声啜泣,人群里又出现一些不安的躁动。
林月捂住自己的嘴,满含着眼泪强忍着不哭。这个场面太不人道,太血腥,太残忍。曹妹儿青白的脸和水面摆动的绳索深深刺激着林月的神经。她在前世看过一部古装电视连续剧,女主角被人五花大绑浸猪笼,但看电视剧与亲临现场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今天林月穿越到这个动用私刑合法,女人被浸猪笼的现场,她的神经还是太脆弱,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晕倒,莲儿使劲搂着林月的腰,林月才没有倒在地上。
晚上躺在床上,林月久久无法入睡,她的脑海里一会儿浮现出四个壮汉抬着猪笼的身影,一会儿浮现出曹妹儿青白的脸,一会儿浮现出猪笼被放进水里时的场面。她想象着曹妹儿的头被水淹没的时候,她的绝望,她在水下挣扎时的感受。林月又想起前世曾经看过的那些有关穿越的书或影视剧,此刻大脑里天马行空般的出现一幅幅画面,那些故事的主人公绝大多数都是男性,他们人人身怀绝技,有的被封王拜相,万人俯首,惟我独尊;有的驰骋沙场,立于云巅,成为一世枭雄;有的气吞山河,改变中国历史。。。。,现在林月也成为一个穿越者,却穿越成一个被缠了小脚的弱女子,没有健硕的身体,亦没有无坚不摧的雄心壮志,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林家父母没见面就去世,兄嫂为了自己女儿的嫁妆,扣留了林月的嫁妆,十四岁未成年就为人冲喜嫁为人妇。。。。,林月不禁轻轻叹口气,好在曹家文没有死,不然她一嫁过来就会成为寡妇。
今天曹妹儿被浸猪笼不仅仅是警示所有的女人要听话,更是警示林月不要轻举妄动,现实中没人会相信你是一个穿越者,你只是一个弱小得像尘土般的小女人,你出格的所有言论行动都会被人认为是妖魔鬼怪,曹妹儿被浸猪笼就是这个社会给林月的一个下马威!
现在她不得不认真考虑,穿越到这个不讲法制,男女不平等的社会,作为一个女人随时都面临危险。林月不愿意出师未捷身先死,她还未成年,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她要安安静静度过在这个世界的一生,低调,低调,再低调,直至低到尘埃。
一场浸猪笼的私刑,使今生的林月红颜未老心先死了。她感到浑身发冷,使劲向曹家文怀里拱了拱,求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