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况好的时候,其实也可以写作。没有酒精,没有兴奋剂,他的全部灵感,只能得于那段被死亡斩断在二十二岁的爱意。他愚钝地写,麻木地写,暗无天日地写,反复将自己困在那八年迷宫之中,总算词不达意地成了本书。
谭天明是第一个读者。他惊喜但不失好奇地问,你的灵感来自于什么。
子夜简洁地答,性|欲。
精神病患在不那么困顿的时候,也是会有性|欲的。所以谭天明并没有为难他,向他深究欲望的来源。但他知道,这辈子应该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了。他仅有的兴奋类药物,他疲乏人生里唯一的光。于是故事里那个人也恒久地站在光里,从二十岁活了下去。受困于暗处的我,也因恒久地受困于十四岁至二十二岁,而得以活了下去。
如今他无聊的人生,正三点一线地活着。没有养宠物,因为养不活。养成重度洁癖,因为时常腐烂一地。更没有爱人,因为爱莫能助。他接受愚钝,因为保持愚钝才能活。也因此与自己和解,包容世上种种不堪,试着对不堪圆滑以待。他融入那座城市人潮,也会讲些白话,不再做看似无畏的抗争。她一定不喜欢看见他现今模样,因为窝囊。但再窝囊,到底活成了这副模样。这副模样的子夜,也许明天会死去,也许明天仍在苟活,他始终没有战胜病魔,在积极治疗,积极停药,与必将复发之间反复轮回,也在积极期待一个也许到来的五年刑满释放期限。但偶尔偶尔,夜半醒来,也会幻想床边一双清亮的眼,与无间的肌肤之亲。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你是,“艳阳天里鲜花开满地”,而我,“是一座月光也厌弃的坟”。
如果你懂得我在说什么,你便知道我必将永远地失去这一切。
她?她是一杯热可可加棉花糖,我是她杯水车薪的,干涸万年的沙漠。
她是眼睛清亮清亮的梅花鹿,我是她必将死亡的沼泽。
如果是你,你也会提醒她前方危机四伏,快些逃跑。
即便你知道,我有多渴求那个怀抱。哪怕深陷死亡旋涡,被浓重阴影围绕,我也比渴求死亡更渴求她。
即便我知道自己应当永远地失去这一切。
即便我明知自己必将永远地失去这一切。
可是如果你愿回望这片阴霾。如果你愿爱我残缺的尸首。如果你愿珍藏这了无生趣的枯木。如果你愿住在人迹罕见的死地。
如果你也愿吻我。
如果你也愿爱我。
如果你也愿陪我去游乐场。
如果你也愿完成我的临终遗愿。
你不会试图拯救我,也不会被我拖进无尽的深渊。
我愿做你的忠实的信众。这朽木也可以为你苟延残喘。
陈子夜被药物打死了吗?
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