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水养他时,近乎严苛折磨般教导他,要他坚强,要他冷血,不许他软弱,不许他仁慈。
老头儿腿脚不好,走路一跛一跛的,喜欢拿拐杖指着他的鼻子训斥,“想活下去吗?想活下去,就得复仇!”
他慢慢学会克制所有的情绪,将复仇的执念铭刻入骨。并不是因为害怕老头儿的抽打,而是——
他忘不了沈家满门染血的月夜,忘不了长宁宫的火光漫天,忘不了崔嫔护着他时那点温暖。
他不敢忘,不能忘。
可谢明翊那时候到底是个孩子,他对贺春水这般严苛的教导,终究生出了怀疑。他不想走贺春水给他规划好的复仇快捷方式。
熟读医术又如何,钻研用毒又如何,哪里比得上冰冷剑锋手刃仇人来得痛快?
所以他想尽办法给崔嫔送了信,不想再跟着贺春水。
他拉着崔嫔的手从千花谷走出来时,如释重负。
老头儿站在竹篱笆前,气得摔了一地的瓶罐,嚷着叫他这辈子别再回来。
谢明翊没想过再回去。直到平顺坊那场爆炸,将他所有幼稚的想法毁灭得一干二净。
再后来,他躺在军营的硬榻上,与贺春水再相逢时,看见老头儿身侧带着的小小少年,比他年纪小两岁,模样清秀眸子干净。
贺祈年比他乖巧,比他听话,连说话也比他会哄人。
他看见贺春水温柔地揉那孩子的脑袋,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成了哑巴。
彼时他只是不动声色瞥过头去,麻木又冷静。
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不被人所需,也不在乎别人是否需要自己。
直至今夜,他听见贺祈年想要给卫姝瑶做药引。
他知道卫姝瑶会柔声柔气地对贺祈年道谢,也知道她带在身边的龙眼肉是贺祈年亲手剥给她的。
心里那点儿酸涩终于凝聚成云,洒了一场漫天大雨。
他孑然一身,已经无人在意他,也无人再需要他。
但,她不能没有他。
她只能接受他的赐予。
她必须接受。
谢明翊不再像往常一样将心里的涩意强压下去。他捻起路边的竹叶,慢慢划拉着自己的手指,细细感受着胸腔里的钝痛。
又刺又痛,又酸又麻。
酸痛得眼尾有点红。
卫姝瑶一直等在隔壁的小屋里,怔怔望着窗外的弦月。
弯月如钩。
她蹙着秀眉,开始发愁。也不知道兄长现在如何了,他还留在老宅院吗?谢明翊把他怎么样了?父亲留在宁王身边,会不会帮宁王对付沈兴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