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就连一旁的怀恩心中都为之一颤。
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敢说啊……要知道,单凭他这番话,就可以治他一个妄测君心,不敬君上的罪名。
偷偷看了一眼皇帝,果不其然,听了太子的这番话,皇帝的神色略带几分悲伤,片刻沉默之后,却轻轻点了点头,道。
“朕知道……”
“不过,很快,臣就知道自己错了。”
见此状况,朱见深的口气也变得略微有些惆怅,继续道。
“臣犹记得,当时诸重臣皆蓄势待发,欲同徐有贞一起弹劾于臣,而陛下只问了臣一句,臣是否还愿担当储君……臣当时未曾开口,不知如何回答。”
“于是,陛下便压下一切谣言,未问其他重臣之意,令朝堂不得再议此事。”
“当时,臣年纪尚幼,虽能体察陛下爱护之情,却不能深解陛下所问之意,其后臣越发年长,逐渐读书明理,朝会听政,亲理东宫庶务,方知应对朝局,理政之苦,时臣回想陛下之言,虽有动摇,心中却仍有嫌隙未解,故仍苦苦支撑尔。”
“随后数年,朝堂之上攻讦弹劾,让臣明白,朝中事并非臣所想那么简单,即便是陛下也有无可奈何之处,臣在朝堂上所受责难,非陛下之意,而源于臣乃镇庶人之子的这个身份,更源于,臣以镇庶人之子居东宫之位一事。”
这番话,朱见深显然是已经藏在心中许久了,此刻全盘托出,不知不觉的,也动了真感情,口气也变得越发复杂,道。
“因此,臣居东宫一日,便势必要面对舆情汹汹,朝堂压力,臣的特殊身份,使臣还要面对兄弟质疑,亲人相绝的局面。”
“居储位而承天下,更需臣以社稷家国为重,时时刻刻不得肆意而为,更不能囿于儿女情长……这一切,都是臣需要付出的代价。”
说着话,朱见深抬起头,和朱祁钰的目光对视,道。
“当时,陛下正是预见此事,情知臣会承受何等压力,故问臣是否仍愿居东宫位,然臣愚钝,不能解陛下之意,故而走到今日这一步。”
长长的叹了口气,朱见深话头停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但紧接着,他还是继续道。
“如今臣已年长,能知陛下之意。”
“陛下若要废臣太子之位,南宫之事后便可,徐有贞上奏时亦可,皇祖母欲杀万氏时更可,然陛下三度不肯,是爱护于臣,不愿臣陷于怨恨之中终此一生尔。”
“既如此,臣又岂敢令陛下左右为难!”
“陛下为天子,肩负社稷,一心为国,所行之事,皆为祖宗基业绵延久长,臣为太子,为储君,为朱家子孙,不能辜负陛下,更不能辜负列祖列宗。”
“臣居储位,则朝中为东宫相争,始终不止,此风愈演愈烈,则朝中不宁,有损社稷,朝中如今主张废储之臣愈多,日后臣若登基,即便臣愿留他们在朝,也必人人自危,臣为太子,则陛下百年之后,必有佞臣污陛下之名,为镇庶人辩解,以彰臣法统之正。”
“臣居储位,一负社稷重责,二负家国亲情,三负陛下恩德,便纵握生杀之权,心下何安?”
殿中一片安静,朱祁钰的神色有些复杂,而朱见深则是深吸了一口气,掀起衣袍下摆,跪倒在地,郑重开口,道。
“数年之前,陛下问臣,是否愿当储君之责,当时臣不知如何回答,今日,臣答陛下……”
“臣……不愿!”
最后两个字掷地有声,伴随着朱见深重重叩首,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没有半点犹疑。
“臣请陛下,为社稷计,为万民计,为天家计,下诏废黜臣太子之位……”
“以安……社稷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