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跑马,却不尽然。
陈一陈二就近租了匹马,远远看着十公主和姜将军踏着露水披着薄雾在城外绿洲上慢慢地走着马,一路上二人有说有笑的,几乎把后边跟着的陈一陈二给遗忘了。
十公主与姜将军都有意避开那个敏感的话题,也不去提那个人,倒是难有的惬意,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教习时光。
姜将军转过脸看着十公主微笑的侧颜,心中暗叹自己与她分离的这些年到底还是没有尽到为师的职责,没能护着她周全,好在还能让她从京城的那片泥潭内抽身而出,为时尚不算晚。
他们勒着马绳慢慢地走着,薄薄的青草被踩出了清香,十公主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心胸都在这一刻被打开了,远眺而去,大漠的风将沙丘又捏出了不同的朝向,十分有趣,还借朝霞给它上了妆,又让平直的地尽头递出一轮璀璨的金色,替它装裹。
连光都不觉得刺目了,十公主身下的马都不动了,一人一骑立在无垠的天地间,姜将军也挪不开目光。
“毓敏,你有怪过师父吗?”
这句迟到多年的疑问突然在此刻脱口而出,令十公主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怕只是她梦中的姜将军的呓语,她转过脸来,那光将她脸上的线条勾勒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美丽,眼瞳被照得浅浅发亮,竟有几分皇帝的模样。
姜将军像是被她的审视给刺痛到了,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欠她良多,十公主敬他助他,他却只当是普通的师徒之情,一心只想着自身功成而忽略了她眼中不知何时悄然生长出的情愫。
直到被皇帝戳破,姜将军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没有发现的、错过的是什么。如若自己能早点识清,是不是就能阻止十公主深陷不德的乱伦了……
她一定是怪我的,怪我没能在老皇帝下旨前将她求娶,怪我这些年在北疆却因何相之故而避嫌于她,怪我没能在她夫家倾覆时将她保下,怪我回朝后没有仔细思量她所述所想,反而一昧地认为她被何相蛊惑而失了本性……
想到此,姜将军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颜面再等待十公主的回答了,毕竟她曾等待过自己的回应如此之久,若不是心灰意冷,又怎么会与自己的亲弟弟……
十公主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诚然,在知道父皇有意将她赐婚给何德时,她也有暗示过、期盼过姜将军能够救她于将颓的命运,却在一天天毫无音讯的等待与父皇的明示暗示中默许了自己可预见的糟烂的婚姻的到来。
她终于缓缓开口,语气是那样的淡然:“师父,说我从没怪过你,这是违心,我不愿打诳语,我也知师父不是袖手旁观之人。”
“我虽说与何德并无多少夫妻之情,但好歹也是锦衣玉食地过活着,父皇也为此多多照拂于我。公主做到我这个份上,也算是再无可进了,”十公主轻轻夹了夹身下的马腹,令马儿慢慢地走着,“北疆百姓饱受胡寇之苦,师父既有鸿鹄之志与智谋雄才,我为公主已得享天下养,为徒弟心知肚明师父的抱负,于公于私,并无任何立场与理由去阻止师父为国赴疆。”
“所以我才向何相推举师父。”十公主讲到此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师父现已名就,做徒弟的自然会跟着沾光,就连深宫里的四皇子都知晓师父威名,缠着我让我做他的师父呢!”
她目光奕奕:“所以,师父大可放心,毓敏现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你我师徒之情也并未因此而有分毫撼动。”
姜将军嘴唇微动,心中有无限感言却不知从何说起,到了嘴边只是沉默,最终只是很勉强地点了点头,或许是福至心灵,十公主突然看懂他神情中的自责与担忧,坦然道:“我与十二,已是病入肌理,若非从他身边离开,怕是药石罔顾。此事师父已做到了最好,不必再为毓敏焦心了。”
姜将军与她并辔走着,还是不放心地规劝道:“你和他从此还是不要再见了,再也不必提这件事了。”
十公主没有立时回应,她耳边仿佛又传来离开时十二那悲切的恸喊声,一声声地唤着她,像是有谁将他心口剜下了一块肉一般。她出神地想,若是十二不是自己的弟弟该多好。
以命相抵,除了母亲,还有谁能为自己做到如此境地?
这想法像是被什么滋养了一般忽然迅速生长,在她的心里缠绕而上,若是十二现在站在她面前,她张开嘴的那一瞬就会从自己的喉舌尖跳跃而出,诉说着这份大逆不道的遗憾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