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再拽臧复到树后,将人拍醒。
他让臧复把白天说给文鸢的话,再说一遍——这人为了清醒,傍晚洗浴,深夜又洗,从初秋的凉溪里爬出,像头妖怪。臧复一见他过水的双眼和皮肤就怕,闷头讲着,时不时回应他问题。
“臧夫人不是帝室,又非男君,却在燕国一言九鼎。你是燕人,你来告诉我,为什么。”
“我,我也不知,我怎么敢揣测夫人,”息再牵臧复一绺发,让他忐忑,“或许是因为臧夫人无过。”
“无过?”
“高、高士,你听过这首歌吗,”臧复哼一段,“‘取妻贰女,恶皇公不厌,中心有孚,乐夫人无过’,燕人认为夫人虽严厉,多女壮,却忠于后梁皇帝,自从成为帝室,就没犯过错,见她如见燕人信用。夫人威望由此而来。”
息再打断他,先纠正称呼:“叫我本名。”臧复嗫嚅不敢。
息再不强迫,回味刚才的话。
“不会犯错的夫人。”
他不信,且生出兴味:世上哪有不会犯错的人呢。
等到了常山郡,他便将这事说给魏侯听:“敌人势强,且美名远扬,真棘手。”
魏侯恨不得堵上耳朵——息再将魏侯看作同党,总当他的面展望未来,让魏侯焦虑——又不得不陪笑:“息大人,哦,君侯神威,拿下赵国,进取燕涿,难道畏惧女人?”息再受用奉承,笑一笑,让他先马开路,去阅常山军。
自从息再公开在魏侯家与女子好,魏侯便确信这疯子胸有成竹:松懈或纵欲,全无所谓。
加上最近锦锦也没话了,整天带着少年奴仆游荡,让魏侯心彻凉,终于同意息再去看常山军。
驰名后梁的赵国叁军之一,驻在侯家封地的某处圈围。见了息再,他们中有人投尺刀,其余人喧哗,都是山猿和野兽。
魏侯解释:“难驯唉。”观察息再,看他是否露怯,是否为难。
但息再抹去脸上的血,要求比划几下,和这些年轻的士兵很合得来,让魏侯失望。
他阻拦:“这位是息大人,不要失礼。”
“是我侯常说的野心之人。”常山军起哄。
魏侯大窘迫。
息再当没听见,又问营制、人数、习用武器,以及是否车战。
青年士兵们很傲:“大人东问西问,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是又如何。诸位不是常山军?”息再挑眉。
他的话让人兴奋,众军簇拥这位野心之人参观钩矛骑阵,将魏侯丢在一边。
魏侯咬牙忍耐,等息再尽兴,挽手城楼上,趁机说:“大人,哦,君侯,你看,如今我已坦诚,是否可以放我郡自由?”
他拿袖子擦亮石片,请息再看远处的旌旗。
“都是神武将,都有凤凰威,我怎能与之抗衡?到现在连路都走不了,在城里困了多长时间!让他们先退十里就好。”
城上卷落山风,魏侯屈身,希望说动息再,也不顾自己姿态卑微。
“容我考虑,毕竟魏侯也有错,”息再将石片塞回他上衣,“‘君侯’叫得太晚,令人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