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宣在间隙里稍稍停顿,她很快抬起身,凑近伤口仔细看着抚着,眼角闪闪的,蒙着水迹。火折子里是一团火绒,吹亮了烧得极快,就怕烫到她,桓宣不得不探身,从边上摸了根蜡烛出来,凑着她手里的火光点亮了。
四周一下子亮了不少,现在傅云晚看得很清楚了,他的伤口还在渗血,外面包着的布都洇出一大团,可以想象会有多疼。嗓子哽着,四下找着衣服:“我去叫大夫。”
“不用,”桓宣按住她,手指揉捏着,软软的肉在指缝里,随他揉成什么形状,“没什么大事。”
这种皮肉伤他有经验,总不可能一两天就彻底止血,扛过这两天就好了。
“一直在流血。”手指粘粘的,是方才沾的血迹,挨着新包扎的伤口还有许多旧伤,又不是铁打的人,怎么能受这么多伤。傅云晚哽咽着,老半天才倒过那口气,“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桓宣怔了下,低眼,看见身上新新旧旧的伤疤,方才明白她说的不止是昨天的伤。他倒是不在乎的:“打仗嘛,难免。”
心脏边上一暖,她的手软软地抚了过来:“这一条,是怎么弄的?”
那一条,斜着贯穿前胸,当年差点要了他的命。桓宣低眼看着:“守兖州时弄的。”
是刚开始围城的时候,他带着人突围出去求援:“我带人突围去琅琊求援,琅琊太守不肯发兵,还想留下我。”
他那时候也杀出来了一些名气,琅琊太守看中他悍勇,就想留下他收为己用,他发作起来当场砍了几个想强行留人的,带着人马又杀回了兖州:“回去时被北人围困,穆完劈了这一刀。”
北人太多了,蝗虫似的,杀了一层又扑上来一层,兖州城门近在咫尺,只是进不去。可笑当时并不知道那领头的北人大将,就
()是他的生身父亲穆完。狭路相逢厮杀时,他已经许多天不曾休息补给,强弩之末,穆完却是养足了精神,那一刀,险些将他一分为二劈开了。“后来佛奴强行开了城门,救下了我。”
傅云晚不防备突然在这时听见谢旃的名字,呼吸一滞。几乎是同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光着身子,意识到他也没穿什么,急急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住。
桓宣顿了顿,有些模糊明白过来,心里泛起一股子说不出的滋味。扯开被子把她圈进怀里,皮肉贴着皮肉,让她牢牢贴住,动弹不得。“佛奴那次,也受了重伤。”
敌军围困时万万是开不得城门的,谁都知道极有可能被趁势冲进去夺了城池,所以当时城里的主官都不同意,是谢旃跪在父亲面前以死作保,开了城门出来迎他。谢旃说,若是北人借机攻城,就放下闸门将他也留在外头,无论如何,他断不会让一个为了兖州百姓冒死出去求救的人孤零零的死在城门外。“他伤在后心上。”
谢旃护着他进城,在护城河的吊桥上被追过来的北人一□□中后心,几乎也死了。
傅云晚心里一紧,有什么哀伤迟钝着泛上来,半晌才道:“他,他没跟我说过。”
她根本不知道谢旃曾经受过那样严重的伤。每逢连续阴雨天谢旃总会咳嗽吃药,严重时还要卧床休息,谢旃跟她说是旧疾复发,现在回想起来,应该不是旧疾,是旧伤。他怕她担心,竟是从不曾跟她说过。
桓宣顿了顿,看见她眼梢的泪光,是为谢旃吧。可这次他的嫉妒没有那么强烈,甚至还有丝隐秘的欢喜。她并不知道谢旃受伤。她必是从不曾看过谢旃的身体,所以才不知道。那么他就是她见过的第一个男人。应该也是唯一一个男人。
伸臂将她揽进怀里:“绥绥。”
傅云晚抬眼,模糊泪眼中看见他浓黑的眉眼。她方才失言了,即便他先提起谢旃,她也不该接话的,奇怪的是他这次并没有生气,他现在看她的样子这样温存,让她生出感激,顺着他的意思,靠在他怀里。
有片刻的安静,两个人都没说话,呼吸清浅,交织在耳边。
而这样的沉默越久,越让人心慌,他是为她受的伤,她却在这里想着谢旃。有强烈的负罪感,傅云晚搜肠刮肚想着话题,余光瞥见他腰腹处也有一道伤:“这个,是怎么弄的?”
桓宣看了一眼,回忆着:“应该是刚去六镇的时候,跟柔然人交战留下的。”
顺着便说了下去:“柔然有大半年不曾动兵了,这阵子突然骚动,我怀疑跟景国北伐有关,也许是两家约好了。”
让代国腹背受敌,景国进击也就少了许多压力。如果不是因为她,他应该早就回六镇去了,也幸好他素日里勤于练兵,手底下全都是跟柔然交手过无数次的老将,即便他不在也能应对,不然他也不能放心出来这么久。“昨日有军报来,御夷镇叛乱已经平定,眼下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对付景国军。”
傅云晚似懂非懂,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到了兖州,你就要去打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