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时候,飞虎队去了桂林,而弟弟张仁也被派到了湘西的芷江机场,那里已经成了国军最大的航空队驻地。
张贤不得不回到培训处,踏踏实实完成他的培训课程。可是,与弟弟张仁并肩战斗的时刻虽然如此得短暂,但却长久地留在了张贤的记忆里,这一生也难以抹杀掉了。那几个小时,虽然惊险,却让勇气与机智战胜了所有的畏惧,留给了他敢于面对一切的财富。同时,也让张贤对自己的弟弟放下了心来,看来,弟弟张仁也已经成熟了,是国军里一个真正的空中勇士,在某些方面,他比自己都强了许多,自己对他的担心也显得多余起来。
与弟弟张仁的相遇,让张贤总算得到了一份尉籍,他可以明确的知道,自己的两个弟弟都还在人世,而且都在为报父母之仇,都在为报国家之仇而努力着。当然,他也必须用更加的努力来为弟弟们树立榜样,他毕竟是大哥。
王金娜从滇西回来了,滇西的战事基本趋于平稳,鬼子在怒江西岸与国军对峙,战线拉得过于长了些,已没有力量再行突破怒江了。
此时,远征军的消息也基本反馈回来,一部分在被鬼子打散之后去了印度,一部分转回了国内,还有一部分至今仍然跋涉在缅北的莽莽丛林中,找寻着回归的路。
他的第一个同学出现在昆明,那已经是七月份的事了。
七月十五日那一天,张贤与所有的同学都去迎接远征归来的国军第五军的第二百师,这个师是国军的第一个机械化师,与其它的师不同,他是五团制,有两万人之众,出征缅甸时也有九千余人,回归祖国的只有区区两千五百余人。
所有的人都带着崇敬围在街道两边,准备欢迎勇士归来。张贤和培训处的其它学员被安排在碧鸡关口,排着整齐的队列站立在城门外,可是首先映入大家眼帘的并不是威武的军士,而是被军士们抬着的一口楠木棺材,棺材两侧挂着四件血衣。那棺材里躺着的是一位民族的英雄,二百师的师长——戴安澜将军。
戴安澜是安徽省无为县人,家境清贫,十九岁考入陶行知先生创办的安徽公学高中部学习。二十岁时,投笔从戎,参加北伐军。二十一岁考入黄埔军校第三期步兵科学习,翌年参加了北伐战争。二十九岁时,戴安澜在国军第十七军二十五师一四五团任团长,参加了古北口战役。七七事变爆发,戴安澜已升任第七十三旅旅长,先后参加了保定、漕河、台儿庄、中条山诸役,三十四岁时,因战功晋升为第八十五军八十九师副师长。后又升任第二百师师长,并被授予少将军衔,奉命参加昆仑关战役。一月苦战,毙敌六千,缴获甚多,写下了抗战史上辉煌的一页。
这一年(一九四二年)的三月一日,戴安澜奉命率二百师为第五军的先头部队入缅作战。同固一役,戴师抗击五倍于己之敌,以伤亡八百勇士的代价,歼敌五千有余,连日寇也不得不承认,同固之战是缅战中最艰苦的战斗之一。同固之役刚刚完成后,二百师转移至叶新。未定,因西路英军被围,又奉命驰援。刚解围,东路棠吉又告失守,四月二十一日,遂又奉命收复棠吉。二十四日拂晓,二百师发起攻击,先后攻占西南北三面高地,并突入市区与敌巷战。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戴将军亲临前线指挥争夺至午夜,棠吉被攻克,捷报飞传,国人无不欢欣鼓舞。由于日军迂回包抄,戴安澜所部陷入日军重围。五月十六日在奉命撤退的途中,突遭日军重兵伏击,戴安澜亲临前线指挥。激战几天後,全师伤亡惨重,戴安澜胸腹两处中弹,还是突出重围。在多雨的山林中。戴安澜的伤口感染恶化,五月二十六日行至孟关时,以身殉国,终年三十八岁。
二百师所余人众在戴安澜去世后,悲恸万分,坚决要将自己师长的遗体抬回国。在郑庭芨的带领下,该部于六月二日冲破日军最后一道防线,于六月二十七日到达滇西腾冲。在滇缅边界,一位老华侨得知戴安澜将军去世的噩耗后,专程赶到部队,将一口为自己准备的楠木棺材献出,以供戴将军成殓。
当这口楠木棺材出现在面前,所有的人都掇泣而哭,有的人竟长跪不起。
张贤和七个与他个头差不多的校级军官正步走了上去,来到了这些抬棺军士的面前,对着灵柩与这些回归的军人们深深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接过他们的杠头,放在了自己的肩上。大家交接完成,迈着沉重的步子,抬着这口棺材,缓缓地走进昆明城。
被张贤接过杠头的是一个上尉,他与张贤点了点头,两人目光交织在一起,已经是满目泪光。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可是在交接之后,他轻轻地在张贤的肩膀上拍了拍,伴在他的身边,跟着他一起走进城来。张贤很想和他说话,但在这庄严悲伤的时候,任何的交头结耳都将被视为不尊重,他只好把心头那份急切压住,等这个严肃的过程结束之后再与他来叙旧。而与他同行的这个上尉何尝不是如他这样的心思,因为他也认出了张贤,他们本来是同一个班毕业的同学。
这个上尉叫做莫云天,是张贤的班长,张贤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同学,而莫云天却是班中岁数最大的。
张贤一行抬着英雄灵柩在昆明街头走过,最终抬到了专门为戴将军搭建的灵堂中,将棺木平稳地放在高台之上。昆明所有的官员和名流士绅都来了,参加对英雄的祭奠活动,直到这时,张贤才有机会和莫云天单独相处。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无声的泪水悄悄地滚落。
张贤一直不敢问,他有二十个同学参加了远征军,在二百师里,也有十名同学。可是如今,只见到了莫云天,而其他同学却没有出现。
“我们好几百人被鬼子包围了,仗打了七天七夜,我们死了很多的兄弟,打到最后只剩下了十八个人。”莫云天这样平静地告诉张贤,但张贤却从他那通红的眼睛里,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我和师长、参谋长突围出来,又遇到近在咫尺的一队鬼子兵,那是个夜晚,师子中了枪,负了伤,是我背着他的。参谋长在日本士官学校读过书,会鬼子话,他和那队鬼子喊话,鬼子以为我们是自己人,就没有再追,我们才得以逃脱。”
“后来呢?”张贤问道。
“我们十几个人轮流背着师长翻越野人山,想着回国来,可是师长已经不行了,我们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更没有药,两天后,师长就牺牲了。”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又涌出了泪花:“师长总是能够身先士卒,吃苦在前,冲锋在前,他就是我们的军魂,是我们的英雄!所以在那一刻,我们便作出了这个决定,一定要和他一起回到祖国去。”
“你们做到了!”
“是的!”他点了点头:“我们遇到了五九八团,在郑团长的带领下,我们冲破了敌人最后一道封锁,回到了腾冲。那时师长的遗体已经开始腐烂,大家都把自己的军装脱下来裹在他的身上,那些军装什么军衔的都有,有士兵的,有尉官的,还有校官的。直到后来,一位当地的老人家把他准备寿寝的棺材送给了我们。”
张贤沉默了,他眼中的泪水也在悄然而落。
“在和师长踏上祖国的那一刻,我们所有的人都放声痛哭,大喊着,我们回来了!”莫云天还在说着:“在过腾冲的时候,县长带着全县的父老乡亲沿街而跪,他们是在那里迎接我们的回归呀!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我最亲爱的祖国,为了你,我会负出一切,只要是能把侵略者赶走,我宁愿为此献出生命!”
“我最亲爱的祖国,为了你,我会负出一切,只要是能把侵略者赶走,我宁愿为此献出生命!”张贤也在喃喃地叨念着莫云天的这句话,同时也有了共鸣,是呀,这也是他心里要说的话。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间许多的话哽咽在喉,却又无法说出。
“起来!不愿作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莫云天忽然用他那沙哑的声音低沉地唱了起来,张贤知道,这首《义勇军进行曲》正是他们二百师的军歌。
莫云天也走了,抬着他们师长的灵柩向东而去,他们要把自己的师长送回到广西全州,埋葬在那里,那里是他们二百师的发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