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的梦里,是在抄经吧?
贺长霆翻了几页经文,没有一处错字,没有一处涂改,字迹虽丑,胜在干净工整。
这么厚厚一沓经文,便是寺内清修的沙弥也不可能一气呵成抄写成这般挑不出错来。
概是反反复复,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有了今日这沓行云流水的经文。
贺长霆将经文放回原处,目光随着烛影落在垂头跪坐、呓语不止的小姑娘身上,不知是不是灯火的缘故,他的目光竟生出许多温度来。
旁人为母后抄写经文,恨不得敲锣打鼓,叫满朝皆知,目的自不单单是寄托哀思,缅怀亡者,概要向他示好,叫他承情。
可这位小王妃,专挑夜深人静、月黑风高来此祭拜诵经,当真是图个天知地知、亡灵有知。
一向精明立世的段家,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贺长霆看着以这种姿势都能睡得香甜的王妃,不知该不该叫醒她。
若不叫醒,她这样睡一晚,明日必还是乏困,若叫醒,她知道那幅丑字被他撞破,概又要羞惭无地自容。
贺长霆忖了片刻,重新回到后厢隐蔽处,以刀柄敲击梁柱,发出动静,试图叫醒熟睡的人儿。
几声之后,不见段简璧反应,贺长霆只好用力一击铜鼎,叮当一声脆响,才将那跪坐打瞌睡的人吓了一个激灵,挺直脊背,跪的端端正正。
段简璧环顾四周,没寻到声音的源头,疑心是方才梦里听错,却也不敢再留下去,且她确实乏困,无法继续诵经,遂又磕了几个头,收拾经文纸稿,小声商量说:“母后,我方才打了瞌睡,并非故意不敬,您莫要怪我,明日还是这个时候,我会再来,一定把这经文给您诵读完毕。”
说罢,仔细将经文装进袋子系上,轻手轻脚开门,四顾无人才离开。
贺长霆这才自后厢出来,瞧了眼供案上的点心,拿起一块儿小方糕填进口中,起初味道很淡,尝不出甜咸,却越吃越香,余味儿很足,叫人食髓知味,想再来一块儿细品慢咽。
···
寂静的夜色里,段贵妃房内却并不祥和。
段贵妃稳坐高榻,盯着跪在面前的段瑛娥,姑侄俩的面色都不好看。
“你若还放不下晋王,就同我明说,我跟圣上说说,叫你晋王阿兄纳你做侧妃,省的你如此不甘心,成日里不干正事,与一个乡野草包争风吃醋!”
段贵妃声色俱厉,训斥地是刚进永宁寺门,一个匣子引发的风波。她是过来人,瞧得出段瑛娥变着法想叫晋王妃出丑。
段瑛娥不说话,她爱慕晋王不假,但怎可能做侧妃,要做,也是做正妃。这些话,她却是不敢说与姑母的。
段瑛娥再沉得住气,不露喜怒,终究瞒不过姑母,段贵妃哼了一声,不顾念丝毫情面,冷道:“这魏王妃,你要是不做,就说一声,我是你亲故母,自会为你另择良缘,只你以后不如意了,别后悔就成。”
段瑛娥仍是不语,父亲早就与她晓以利害,魏王在后宫之中有姑母相助,朝堂之上有段家辅佐,圣上又偏爱幺子,连晋王辛辛苦苦打下的东都也毫不犹疑给了魏王经略练手,就是要让他学习治国之道。父亲甚至隐晦地向她透露,圣上有意立魏王做太子,只是在等一个时机,或许洛阳大都督就是这个时机。
而晋王虽智计过人,劳苦功高,惜势单力薄,前朝后寝皆无可靠的助力,只能孤军奋战,又为圣上所忌惮,虽为嫡出,却迟迟未被立为太子,圣心所向,可见一斑。
这也是当初,段瑛娥与晋王的婚事迟迟未能落定的缘由。说到底,汝南侯虽欣赏晋王为人,但他要做的是国丈,而晋王在储位之争中并没多少优势。
段瑛娥也并不满足于只做一个王妃。段家百年公侯,声望显著,她出身嫡支,金尊玉贵,理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