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一早,汪毓裹巾戴帻着身紧粗布衣,叫严充合牵着直往何府去,到了府外,只远远瞥见何府外处鳞甍飞檐雕梁画栋,一如龙飞凤舞金霄玉琼恢弘景致,心中悱恻:这个何所谓,生生欺了多少好人财去,又是多少良人被这恶厮祸害?这等金碧辉煌府邸,便是万剑宗也不得此相,莫说畈城这等小乡,怕只有皇庭深宫才能见得吧,只京城那处怕也寻不得第二间金气逼人的府上!天高皇帝远,他自称大王!一时攥紧拳头腹中兀自腾起一团火。
街上摩肩接踵,府外更是热闹,鎏金重漆的大门虽是阖上,却还是一堆堆武夫壮汉贴着门只竖着耳朵扒着门缝朝内索知,候不多时有管家小厮启门溜缝,随从门中空当儿钻出的,是一位位耷着脑袋叹着气的练家子,待人是放空,但见小厮捏着布帛金匹念叫一连串姓名,随名喊罢,小厮打头又是一垄汉子溜跟进了府内,脸上或惶或恐或惊或喜是各番精彩。
严充合只回身对汪毓说到:“你且谋个事务去干不是守庄的武夫,不打紧莫要怕事,待会另有管事来念名,你听得了也就跟着去了,大哥早备细妥当,你只管去做等着领饷。”又凑至耳旁压着声:“我这番去了也不能再替何府做事,奈何前日曾预支了饷钱,钱尽请老弟喝了茶又自购置了些伴什,时下囊中羞涩……额,那处支钱……额……”
“严大哥但去无妨,救命之恩纵使千金万金难报,不过一月饷钱,小弟自填上便是。”
“且说不是一月,实有半载……”
“嘶……”汪毓实觉上了贼船,黄白事小,这半载卖身契可是要命,便是说这此期间自己离不得此处且不是自由身来,转念又想:管什么事,到时候逮了何贼去了,什么支钱不支钱的,谁还计较?
汪毓又正待问严充合将往何处所为何事,一旁排队的汉子有不忿声来:“哪里的风大,刮来个如此聒噪鸟?”
严充合挑眉:“阁下何意?”
“你是哪里的能人,都能备细打点好了?老爷们兀自排上个半日等着管家念名,你便恁大能耐,还在外头等着作甚,径去府内让何老爷与你沏杯茶,再要不说,将老爷们也都带进去,不妨伴当打杂的,老爷们也都能干。”
一旁有人搭腔:“也就欺些个刚涉水的雏儿,钻些心窝子的好话说得小子五迷三道,只叫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自顾心里还念叨着人家的好来,小子,你可多留点心。”朝着汪毓。
汪毓一脸人畜无害:“严大哥好人好相,断然不会欺我。”再扭头对向严充合:“对吧严大哥。”
严充合心实有愧,除了杀有鬼手门一人外余些皆是哄话,经旁汉子一搅再目对上汪毓那清澈干净双目,兀自烦躁起来,只扯着嗓子对着那些个帮工壮汉:“哪家的娃娃撒了尿不曾束带子,露出你这么个龊鸟来,须是眼红小爷进得了何府你怕进不得,拿小爷出气不成?”
那人冷笑:“好口气!爷爷不知你使了哪门子手段能蒙混进了何府,偏叫我撞见了,爷爷眼里容不得沙子,生平最烦取巧使诈的心眼人,我来会会你,看看你是真有两把刷子还是力气都长在了嘴中上!”便撸起袖子就是干架阵仗,旁人当下只苦排等叫无趣得紧,一见剑拔弩张自发退开,愣在挤挤密密的大街上腾开丈径空地,都兴趣十足。
严充合却不理会,只是寻思:既被鬼手门挖出那么早晚要来清账,何府外久留不得,已同府内交好替弘老弟打好招呼,待入了何府后端如何凭自造化,眼下是无论如何不可惹事引目,没来由叫这些庸人坏我前程。
便伸指直指汪毓:
“我同身旁这位兄弟乃是过命的交情,便是哄亲娘亲爹去我也不会哄这位兄弟,且不说他是弘门单传、是弘钧掌门着眼看承的儿郎,凭此身份,途中遭事来何府谋个一职半差如何难了,便是就要上个几十两金银,何老爷还不双手赍上?此番引荐非我之能,却是我兄弟之能。我非无义之人,待我凑足支饷,自会奉来还上,不叫兄弟等上多久。”
但见那壮汉将袖管箍实:“弘门主我素来敬重,也曾有幸于他手下谋事过,仗义疏财义薄云天,是小人舍命要护的人物,些年于怹左右不曾见过你这般娃娃,便是弘门近来遭创,也不是寻常鼠辈腌臜能顶名之门,‘途中遭事来何府谋职?’我且不信来。娃娃,你同我过上几手叫我看看路数,若真是弘门子弟自不便说,我全部身家予你再是赔罪,若你不是,哼哼!招摇撞骗污弘门名声,我要你用命来赔!”要揪汪毓来。
严充合念汪毓不过寻常家徒,悔不该逞“单传”身份害此事发,挡在身前正欲出手,汪毓于身后将严充合拨开:“严大哥不须担心,此人只怕试我功夫路数,既师承弘门我也不怕,出几手自证身份便是,想他也不至于杀招取我。”便就上前架拳相迎,严充合心惊肉跳难是平静。
汪毓是弘门子弟?且就不是;懂弘门披挂?更是一窍不通,那么当下如何应得?倒也无妨,他于弘钧如何熟悉,起手收手几招贯手更是闭目浮现,有样学样混摸个几招,当如饮水嚼豆。
目得汪毓起手架势,那汉轻蔑不再:“是有点弘门主意思,来叫我看看手上份量。”双手捏拳变爪,自中膛向外翻出左后右前直扑往汪毓,严充合眼尖,叫出:“是虎拳帮!”
那人气力不减:“好眼力!却是不敢,不过得了虎拳帮前辈指点几下,还不敢冒名自称虎拳帮之人。”
汪毓晓他在影射自己,也不躁,双臂且就抡直,目着来人双爪前后频更易位如同幻影,索性不去看爪,右臂运上暗力如抽鞭一般迅即甩向那汉膛口,只一下拆开双爪。那汉双爪经这一下只如挠进铜皮铁鳞,梗得双手发麻十指生疼,不及喊疼又见左臂抻直了就朝颅顶砸来,却是停于面门上处毫厘之距,劲风刺得双目难睁,索性闭上,只合爪作揖:“弘门兄弟见谅,是罪某眼拙不该,这便请罪。”便欲伏倒。
汪毓赶忙扶起:“前辈不该如此,多蒙在外维护弘门名声,却要相谢不及,如何谈怪罪。”却还是接过那汉赍来的钱袋,自其中取了一枚铜钱:“也不多拿,一枚铜钱是弘门与前辈交个朋友,虽只一文,却是万两金银不及,师父送我们出门时,也总爱掏些私房钱送我们,因而虽处高位却自活得拮据。”
“哈哈哈,是弘门主作风!不打不相识!”便拥来与汪毓抱上,“胡广生,看长你几岁,不嫌弃的叫我声胡大哥,日后见了,也是自家兄弟了。”
“胡大哥,在下弘毓。”
拳罢便散不过呼吸之间,旁人看得无趣只道二人是些个绣花枕头,徒说大话手上却无真功夫,真能人看在眼中,却是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