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娘子知道文素素忙,她也得早些回去张罗买卖,便没再耽搁,径直说起了正事。“我听了你的主意,去找大哥大嫂,说是要过继枣花。大哥大嫂想靠着王举人发财,起初还拿捏着不答应。我怕他们收了王家银子就来不及了,赶紧告诉了枣花。枣花这次立了起来,去找大哥大嫂吵。哎哟,”
她抚掌笑起来,赞赏地看着枣花,“以前枣花闷声不响,没曾想她比我还要厉害。你猜她如何让大哥大嫂改了主意?”
枣花被说得羞涩一笑,笑到一半便垂下了头,眼眶一红,黯然道:“爹娘骂我忤逆不孝。”
秦娘子眉眼一齐上挑,冷声道:“忤逆不孝,我呸!他们就不是人。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这句话就是放屁!”
“枣花同大哥大嫂说,要是把她许出去冲喜,她反正活不了,要拉着全家一起死!”
秦娘子看向文素素,复又笑起来,叹道:“这女人啊,受苦受罪,受了委屈,总是折磨折腾自己,投河上吊一死了事。都不拿你当人看了,死也白死。还不如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干脆来个痛痛快快!”
文素素静静听着,想到馄饨铺子的闲汉混混,与秦娘子大哥他们一样,外强中干,只能欺负妇孺弱小。
枣花来了狠劲,他们就害怕了,真拼上了命,他们不死,也得被咬下一大口肉。
好吃懒做与贪生怕死连在一起,他们舍不得,惜命得很。
文素素拍了拍默默垂泪枣花的肩膀,道:“别哭,别怕。你做得很好。”
枣花拼命点头,忙抹去了眼泪:“我不怕。就是伤心。”
秦娘子安慰了枣花几句,冷笑道:“大哥大嫂今早前来找我,舔着脸说了一堆场面话。真当人都如他们那样蠢,话里话外,不过就是要钱。我呢,也看明白了,他们能答应,也不全因枣花要拼命。他们想着我能拿出银子来,我告诉他们是借,借了总得还,铺子能赚大钱,眼红着呢。他们终究是枣花的爹娘,儿子是枣花的亲兄弟。哄着枣花,多少能捞点好处,说不定还能将铺子占了去。”
枣花急道:“婶娘,我不会!我不会给!一个大钱都不给!他们要我的命,我不想死,我不给他们!”
许梨花交待完何三贵回来,闻言插嘴道:“枣花,你可别心软!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爹娘兄弟从没拿你当人看。你家住在县里,未出阁的小娘子,瞧你这身衣衫,啧啧,还有你那头绳,都打了好几次结。一个大钱都可以买好几根头绳了,可见你这家人,还不如我呢!”
枣花难堪不已,悄然要藏住衣衫上的补丁。只补丁太多,如何藏得住,枣花深深垂下头,粗粝的手指,无意识绞在了一起。
文素素目光淡淡扫过去,许梨花一缩脖子,安分地坐在了一旁。
秦娘子眼神怜悯,劝着枣花道:“婶娘知道你心性坚定,不会被他们框了去,就是麻烦得紧。等去衙门将契书过了,你搬到婶娘家中来住,婶娘就去带你做两身新衣衫,买漂亮的头绳头花。”
枣花抬起头,摇着双手道:“婶娘,我不要新衣衫,婶娘也不容易,我能活下来,就感激不尽了。”
文素素温和地问道:“枣花,你听秦姐姐的,有不懂的地方,就多问,有事一定不要瞒着,以为是为了别人好,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好过你好心办坏事。先前秦姐姐的担心,并非是认为你好了伤疤忘了疼。开门做买卖,要是天天有人上门吵闹,这买卖还如何做得下去?以后秦姐姐老了,铺子就要交给你,由你支撑。若是你成了亲,还是得顾着铺子。夫君儿女靠得住,你手就松一些,好好过日子。若是靠不住,铺子就是你的安身立命之本。”
枣花双眼闪亮,拼命点着头,“我知道,婶娘就是这样,婶娘有铺子,小叔说不上话。”
秦娘子嗔怪地看着她,旋即笑了,“你说得对,你小叔是在我面前说不上话。说起来,你阿娘其实在家中,也该说得上话。唉,只她蠢得很,她浆洗衣衫,做些绣活赚来的钱,不比你阿爹少。你阿爹每天要吃一碗酒,还不时出去打牙祭,嫌弃你阿娘老了丑了,经常去城南墙根下”
沉默一瞬,秦娘子肃然说了下去,“枣花,你还是年轻小娘子,都是些腌臜事,本不该说给你听。你早些知道,也不算坏事。城南墙根下多暗娼,你阿爹不时去那边找娼妓,赚来的几个钱,都孝敬了出去。男人呐,管不住,除非咽了气。你阿爹活着还不如死了,没了他,你家的日子,还能过得轻松些。”
文素素静静听着没说话,枣花还有两个兄弟,他们与亲爹一样,日子就是轮回重复,受苦受罪的,变成了枣花的嫂嫂,侄女们。
枣花怔怔坐在那里,窘迫又难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文素素道:“枣花,向前看,以后你跟着秦姐姐好生过日子,过去的都与你无关了。”
枣花嗯了声,忙打起精神,努力挤出丝笑。她的笑,比哭还难受。
花一样的年纪,灰扑扑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