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很暗,一线光亮从内室门框处的缝隙里漏出,照在女孩微垂着的浓密睫羽上,投落下两道小扇子状的影儿。
瑶城城外四五里处,有山名曰绂云山,百川书院便是傍山而筑。山长裴哲学识渊博,通儒达士,其兄裴鸿为当朝太傅,深受圣人倚重。
书院占地不小,装饰古朴雅致。彼时春风拂槛,草木渐次生出新叶,蓊蓊郁郁。
韩绍清穿了月白色细布襕衫,握着一根青竹笤帚,不疾不徐的清扫着地面。
几名同样身着月白细布襕衫的少年沿着回廊谈笑走过。为首一人浓眉炯目,黑发束冠,腰间系着金线流云纹的腰带,行走举止间,流露出一股浑然自成的贵气。
到了回廊转角处,他脚步忽地一顿,偏头看向庭院中那个挺秀身影,唇边挂了笑:“韩兄,城里的怡瑞轩最是适合吟诗作赋,与我们同去如何?”
话音方落,其余几人伫足,神色各异地望了过去。
他手中的笤帚停住,眸色平静回望过来:“多谢,今日不便。”
少年笑意不变:“那么,待下次吧。”说罢,悠然迈步往前。另几人或挑眉,或嗤鼻,短暂交流了一下眼神,继而跟上。
两刻钟后,洒扫完毕。韩绍清通过月洞门,沿着青石小径往前行去,穿过一片茂盛的枇杷树林,一座结实的木屋映入了眼帘。他将笤帚与撮箕归置好,在木屋面前站定,轻声问道:“荀伯,在家吗?”
沉缓的脚步声渐近,一道佝偻的身影从阴暗里走出,停在稍稍明亮的门槛边。
老人抬了眼皮,眸中古井无波:“今儿是晦日吧?”
他颔首:“有劳荀伯了。”
老人未作应答,缓缓转了身。屋内一阵轻微声响后,便有一只枯槁如树皮的手伸出,朝他递过去一把铜板。韩邵清接过,道了声谢,回身踏着青石离去。
两旁或种植,或野生的花木随风摇曳身姿。一条缀着心形小叶子的细长藤蔓不知从哪里穿出,妖娆而缓慢地探向他的月白色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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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一道凝聚了压迫感的寒凉眼神刺过来,藤蔓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僵住不动,片刻后,瑟瑟地缩回了丛中。
入夜,暗色的天空中,飘着一弯弦月,月儿周围散落了淡色的浮云。
静心轩东南角的一间寝屋内,韩邵清在烛光下书写家信。
“据闻那萧容是从京城来的,出身高门,家世显赫,一人就占了西面的半个院落,山长还破例准许他带了仆从。”范莨觑着他好半晌,仍是没能把得住嘴阀,“他数次相邀,想必有意结交于你,这等好事,为何拒而不应?”
他笔下动作未停,烛光照着他俊秀的侧颜,奕奕生华,而那眸中依旧无波无澜:“曲意逢迎,实难为之。”
范莨翕了翕嘴,又道:“有人眼巴巴盼着这般的机遇,却求而不得。你倒好,直接弃之如敝屣……”
“若想诚心与人交好,亦无不可。”他将狼毫笔搭在豆绿砂的澄泥砚上,目光略作停留,“反之,依我拙见,与其分出心力去钻营取巧,不如专于学,足履实地,充盈自身,方能在仕途上长久。”
范莨不知听进去多少,返身上榻了。
百川书院每月逢十八日有考核,俗称堂课。号完卷后,蔡夫子笑呵呵地把首名嘉奖递到韩邵清手中。
范莨双目圆瞠,霎时失语。
其余学子看向这名从偏僻山村来求学的同窗时,不由暗自收起了轻蔑与不屑,从而添上几分正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