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直至眼前的烛火完全被门扉所阻隔,她终不曾回头看他。
谢景熙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的沉府,行至正门的时候他终于支撑不住,撑臂扶住了檐下的立柱。
远处的裴真看到这一幕,抄起手边的厚氅迎了上去,及至走得近了,他才见谢景熙面色苍白如纸,微微喘气,额间细细密密全是涔涔冷汗。
“大人……”他怔忡一瞬,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跟在谢景熙身边的这许多年,裴真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时候。
裴真抖开手里的厚氅替他披上,欲言又止地关切道:“您刚受了伤,身子虚弱,万不可再感染风寒了。”
谢景熙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表情,淡声“嗯”了一句,只是那声音虚弱飘渺,仿佛被这夜里的雨一淋就要散了似的。
一向粗枝大叶的裴真也觉得揪心,上前正要搭手扶他一把,却见谢景熙身形一松,整个人像被抽去筋骨一般散了下去。
“大人!”裴真惊愕,赶紧伸手架住了谢景熙。
他也是这时才发现,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衫,谢景熙腰腹处已是殷红一片……
再醒来,便已是五日后了。
谢景熙尚且懵懂,还是谢夫人且惊且喜的哭声让他完全清醒了过来。
几日来担忧受累,谢夫人衣不解带,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也染了倦色,双鬓更是添了几丝华发。
“母亲……”谢景熙气息不稳,一出声才觉喉咙涩哑,句不能成。
谢夫人应了一声,挤出一丝笑,赶紧让人去请了大夫过来。
又是一番手忙脚乱,好在谢景熙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好,高热一退,伤口便也就没了大碍。
谢夫人遣人去煎药备食,亲自盯着谢景熙都用了,才准备离开让他歇下。管事的却忙不迭从门外小跑而入,躬身对两人禀到,“皇上担忧大人病情,特地前来探望,如今正候在正厅,等夫人和大人回话……”
谢夫人脸色一沉,思及谢景熙从沉府回来之后就成了这样,她既不满沉朝颜,自然也不满李冕,本想寻个借口推辞,然还未开口,便听谢景熙应了句,“微臣惶恐。”言讫竟作势要起身,被谢夫人强硬地摁了回去。
须臾,门外响起脚步,身着常服的李冕屏退左右,独自行了进来。谢夫人面色依旧不悦,潦潦参拜过后,也领着屋里的家仆走了。
李冕没说什么,只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兀自撩袍坐到了谢景熙的榻边。他寻了个话头,问谢景熙道:“听太医说,谢寺卿身体已无碍了?”
“嗯,”谢景熙点头,“劳皇上挂心。”
“那就好……那就好……”李冕有些犹豫,但还是道:“罗仁甫已经交代了王瑀的各项罪证,从贪墨军饷到私购火药,结党营私,妄图左右朝局等等……这些罪名够他王瑀死一百次都不足惜,谢寺卿诛杀乱党,平定社稷有功,理应获朝廷嘉奖才是。”
这是李冕给他的一颗定心丸,算是表态对他擅自诛杀王瑀的事不予追究了。谢景熙没说什么,淡淡地回了句,“臣多谢陛下”。
“只是……”不等谢景熙再言,李冕有些赧然地道:“叁日前,阿姐向朕提出了退婚,谢夫人也同意了,朕没有立场拦着,于是……就准了。”
谢景熙受伤初愈,李冕总觉直接将这消息告诉他,似乎是不好。可一直瞒着也不行,他总有一天会知道。
房间里陷入沉寂。
榻上的人眼睫微垂,唇色依然是失血后的苍白。昏迷的这五日,他颗粒未进,原本就分明的轮廓更是瘦了一圈,便愈发衬出那对深眸的落寞阴郁。
从来都是沣京里霁月光风的人,现下这般模样,饶是李冕身为局外人,看了都不觉心酸。他叹息一声,继续道:“至于退婚的缘由,阿姐并未言明,只说两家姻缘本就是各取所需,如今王党倾颓,谢家于她再无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