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不明白欧以屾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她倒希望他可以骗她,只要他说了,她就会相信。
可是欧以屾并没有按她所想,而是宁愿将残忍的事实血淋淋地揭开来给她看,也不愿粉饰太平。
他在告诉她,他也是其中的一个。
甘棠却问他:“所以,你其实也不喜欢那里,是吗?”
欧以屾深深地看了甘棠一眼,说道:“糖糖,我喜不喜欢不重要,当我选择把眼睛闭起来时,良心未泯便成了一种伪善。”
“可是,你还可以选择帮助他们。”甘棠踌躇着,讷讷道:“你也会觉得他们很可怜对吗?”
欧以屾叹了一口气,残忍道:“糖糖,无论是我,还是参与其中的任何人,对于我们来说,这些人的苦难于我们无关痛痒,我们根本不在乎。”
“什么?”甘棠闻言一怔,一颗滚烫的眼泪掉落在手上,这滴泪是这具身体流下的,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原着里明明是上将女儿,帝国第一歌姬的她会有被卖到偏远星球的结局,这个荒唐的结局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
在军权至上的帝国,失去军权庇护后的普通人,在这些上位者眼中是蝼蚁一般的渺小存在,他们的生命不值一提,就连彭斯都有可能沦为玩物,原着中的她又比彭斯有什么优势呢?
“这是一个顶层权力极端固化的帝国,内里已经烂掉的地方。”欧以屾娓娓道:“能上台桌的每一个人都遵照着约定俗成的规则上场游戏,这些玩家离普通人太远太远,别说几个人的痛苦,便是上百上千上万甚至是整个帝国的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里,我们都不在乎。”
甘棠心惊胆寒,颤着声却仍是坚持将欧以屾与这个群体分开来,她问道:“他们不会怕吗?不怕遭报应吗?”
欧以屾嗤笑一声,说道:“糖糖,到了我们这个位子的人,都是没有心肝的,只有毫无敬畏心的贪婪。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更多的金钱,为了这些甘愿冒着斩首的风险,你说我们连死都不怕了,还会怕什么呢?”
甘棠想这些人大概真的什么都不怕,整个上位者体系里的所有人都是共犯,一个天然没有天敌的生态里,只剩下无法无天的野蛮生长。
甘棠认真的凝视着欧以屾,问道:“你说你根本不在乎,可是你却做过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所以,你心里并不是真的那么麻木不仁是吗?”
欧以屾心想自己大概和立贞节牌坊的婊子差不多,心黑了手脏了,却又妄图有人能怜惜他仅剩下的微末恻隐。
她能看到,他很欣喜。
欧以屾将甘棠抱到自己腿上,头抵在她的脖子上,眼神空泛地落在远方,低低道:“这也不重要,有或没有都无所谓,你想驱使他们,就得加入他们,成为他们。在劣币驱逐良币的环境里,高尚会成为原罪,良心会寸步难行。”
甘棠突然很难过,她想,在一个道德崩坏的环境中,拥有良知的人大概是最痛苦的,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眼睁睁看着自己面目全非化作怪物,可怜、可悲、可叹。
她紧紧地回抱住他,用一种幼稚的口吻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坏事的人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欧以屾低低笑了起来,随后轻叹一口气,说道:“报应只是安慰人的话,这世上的不公平就在于有时候永远不会有正义到来的那一天。”
“我只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们只把人民当牛马,总有一天。。。”甘棠说着说着突然想到欧以屾也该算做这些人中的一员,要是她一语成谶,那欧以屾岂不是也要应谶,忙息了声,把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
“牛马若只会哀嚎,那么永远也只能是牛马,只有当牛马反抗时,牛马才会变成人。”欧以屾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帝国军权至上且有武器管制吗?”
甘棠迟疑道:“为了社会稳定发展?长治久安?”
“对啊,长治久安,不仅仅是为了人民的久安,更是为了统治的长治。”欧以屾笑了笑,说道:“暴力是解决事物最有效最简单也最通解的手段,反抗即暴力,为了压制这种暴力,就需要武器。所以,你说的覆舟,在这种条件下是不存在的,进入热武时代后,冷兵器就无法在热武统治下翻出太大水花。”
甘棠的脑袋转不过弯来,她总觉得这个和她上学读书学到的知识很相悖,她离开欧以屾的怀抱,将信将疑的看他,说道:“你这是歪理,按你的说法,人们被剥削压迫就只能受着?都不能翻身农奴把歌唱了?这种腐朽还能一直存续下去?这不符合哲学理论。”
欧以屾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当然不是,当军权内部出现分裂的时候,就是整个社会阶层大规模的重塑,这个时候,水便能载舟。”
甘棠忙问道:“那么到那个时候,新秩序建立时,一切就会好了吗?”
欧以屾摇摇头,打击她:“只能说是最大程度遏制了,因为军权本身就是来自于特权阶级,顶层依旧固化,严格来说那是托生于旧秩序下的新生儿,再如何不同,也传承了基因。二代之后,仍旧故态复萌。”
甘棠忽而想起曾经历史课本里说起的黄巢,过去学到的知识在这一刻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她恍然大悟道:“看来还是得靠自下而上的运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