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逸却自顾自继续道:“陛下已经十年不曾杀人了,你猜是杀不动了?还是世家无懈可击了?”
博望侯面色阴晴不定,皇帝的刀始终悬在每一个世家头顶,这是世家最大的梦魇。
姜云逸继续道:“是陛下意识到一个一个杀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杀了秦国公,宋国公接上,如果杀了宋国公,大概是赵国公或者卫国公接上,如是而已。”
张朝天面色愈发阴沉,他已经大概听懂了。
却听姜云逸话锋一转,又道:“今日面圣,我从陛下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惫。陛下登基三十年,有大败北燕三十万大军的功绩,足以彪炳史册。但文治方面,三十年孜孜不倦,仍未竟全功。你以为这样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游戏陛下会永远陪你们玩下去么?”
张朝天黑着脸道:“这只是你的臆测!”
姜云逸霍然起身,振聋发聩地道:“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现在枪杆子握在谁的手里不是很清楚么?陛下握刀三十年,也忍了尔等三十年,所虑者,无非是不想动摇社稷根基而已,但若是尔等始终不肯就范,陛下与我也不是不会补网的!”
张朝天拍案而起,怒声道:“朝官举荐权是二百年前我世家用兵权从武烈帝手中换来的,如今天家却要出尔反尔,我等凭什么接受?!”
姜云逸轻呵一声:“我姜氏祖籍中记得清清楚楚,吾祖不肯同谋,所以尔等先祖才没胆子造反,最终还是吾祖居中斡旋,才达成那桩交易。如今各位若是愿意与陛下做交易,我姜氏仍可居中斡旋。”
张朝天微微一滞,他可不敢代表世家表态,当即冷哼一声:“竖子大言不惭!令祖当年可是复周首功,你又凭什么?”
姜云逸却不再纠缠,走到近前,拍拍博望侯的右肩,好言宽慰道:“舅老爷冷静一下,且回去好好权衡一番利弊得失,是继续抱残守缺,坐等天罚降临,还是早日布局,在新规则下谋取先发优势,博望侯府二百年家业兴衰全在舅老爷一念之间。”
张朝天面容惨淡,已是心乱如麻,木然地被姜云逸搀扶着走出正堂,夜风拂面,骤然清醒过来,忽地勃然大怒,俯身就拽下靴子,狠狠地朝姜云逸身上砸去。
“竖子,安敢欺我?别扯这许多废话,今日只问你一句,你究竟站哪边?!”
张朝天拿出舅老爷的架势,凶狠地看着这个混账表外甥,心中竟隐隐期待对方能给他一个惊喜。
姜云逸任凭靴子砸在腿上,傲然道:“我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
张朝天微微一愕,旋即双眸闪过浓浓的失望,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原本还笔挺的腰杆竟是有些佝偻了,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
坐上马车,张朝天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沉声道:“回府!”
亲随有些诧异,沉吟了一下,小心地问道:“侯爷,宋国公府那边要送个信么?”
张朝天微微颔首后,便闭上了眼睛,靠在车厢内置的靠椅上,左手捏着眉心,一脸沉思之色。
那个小兔崽子固然可恨又气人,但却极有见地,近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世家当前最大的危局。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皇帝是不是真下了不惜代价鱼死网破的决心?
哪怕只有一成可能,他就敢拿博望侯府的存亡来赌么?
张朝天心乱如麻,以他对今上的了解,这个可能绝对不止一成,至少有五成!
可是,身为博望侯,他代表的是世家中相当一批人的利益,若是他敢背叛,马上就会被支持他的人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