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燕举对燕朝歌极为溺爱,视若至宝,而孝安帝爱屋及乌,对这个侄子也很是喜爱,连带着燕朝歌水涨船高,其地位并不输于几位皇子。
燕朝歌和燕同律的年纪相仿,身份相当,自小熟识,幼时常在一块读书习字,但燕朝歌性子跳脱,随性不羁,与燕同律孤傲清冷的性子素来不对盘,方才两人甫一见面,燕朝歌便当即冲他做了个鬼脸,激得燕同律当下一窒,故而忍不住开口数落。
或许是年纪大了,孝安帝对着满堂子孙,嬉笑打闹的场面觉得很亲切,心情颇为畅快,连酒都喝多了两杯,众臣见皇帝的兴致高,也都纷纷挑着喜庆逗乐的话说,一时间,大殿之上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正谈笑间,孝安帝眼角微扫,只见任凤池悄然站在队伍的末端,远远地朝他行了个礼,便退站一旁。
孝安帝的神色微变,很快便寻了个由头,起身离开了。
谨言殿内,皇帝神色狰狞,右手将明黄色的龙袍紧紧攥住,双唇紧抿,眉头深锁,鬓角的青筋暴起,与方才谈笑风生的模样判若两人。
“此乃案犯证言,还请陛下御览……”,任凤池的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孝安帝将案几上的一应物件全部扫落在地,其中还有他最钟爱的璧山瓷杯,显然是动了真怒。
“这个孽子,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铸银,是要造反不成?”,孝安帝震怒道,“难怪他当日自请封地衢州,朕还觉着有些愧疚,那地方贫瘠落后,物薄人稀”,顿了一顿,复又问道:“凤池,朕记得当年工部曾派人前往衢州勘验,说是衢州银矿早已枯竭,方圆百里内再无矿藏,杨得益是勘矿探脉的一把好手,以他的经验和资历,当不至于错看才是。况且这铸造银两的法子也是秘而不宣的,那孽子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说起铸造官银,大显最稀缺的并不是银矿,而是精通铸造之术的匠人。
大显立国之初,曾出过一位铸银大家,名叫韩闵,当时担任铸造司的最高长官,凡经他之手锻造出来的官银,色泽光亮如镜,软硬适中似金,最难得的是极耐磨损,当时周遭各国都曾派遣使臣前来观摩学习,韩闵因此名声大噪,声名远播。
可谁能料想,就是这位技艺高超的韩铸司居然参与了当年的“祁王之乱”,此等谋逆大罪,且证据确凿,三司会审后便判了腰斩之刑,族人一律株连同罪,下场极为惨烈。
据说,韩闵曾将毕生所学写成了一本名为《呈银铸术》的书,但朝廷派人抄家时,四下寻找却不见踪影,至此技艺失传。后世几经模仿,却始终不得其法,只得将银矿开采出来后,运送至别国铸造,再运回渭城,这也成为了遏制大显经济发展的重要障碍,孝安帝时常想起,每每扼腕感叹,没想到如此重要的立国之本,居然掌握在自己最不起眼的儿子手中。
接过任凤池递过来的物件,这是一把供人赏玩的银壶,光泽照人,奇姿妙形,甚是好看。
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银壶,孝安帝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正是衢州银锻造的,手法与当年的韩闵如出一撤,内务司收藏了不少韩闵留下来的银器,与之相差无几,这样的技法必定出自那本《呈银铸术》无疑”。
言罢,他双眼微微眯起,这是孝安帝发怒前的征兆,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孽子,瞒得倒是紧,素日里朕小瞧了他,简直跟他那死不悔改的娘一样,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任凤池眉心微动,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许久之前的画面,元后出身威远侯府,姓林,名雅音,封号端慧。当年可是艳冠六宫,风华无双的美人儿,就连如今皇帝最宠爱的周贵妃,都不及她风姿的十分之一。
只是这样的美人,留给他最后的一面,却是一双干枯瘪焉的赤足,被一席破布拖了出去,枯黄花白的头发扫着地上殷红的血迹,散落一地。
“对了,盛怀礼的案子有眉目了吗?”,孝安帝话锋一转。
任凤池收敛心神,俯首言道:“微臣已探听到些许消息,尚待查证,只是督抚司身份有些特殊,如若妄动,恐怕打草惊蛇,还请陛下稍作等待”。
孝安帝点了点头,闭目半晌,方才起身离去,任凤池望着他的背影,面色平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