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书写的手指带着厚厚的茧,掌心泛着薄汗,贴在春华手背上,麻麻的,痒痒的,润润的。春华顿时就羞红了脸。偏偏那呆子没有察觉,满脑子还将账簿推到春华面前:“你自己看!”
他身上、手上都是墨汁,脸却长得很干净。近在咫尺的账簿,散发着朽味又裹挟着他指尖墨汁的味道,一下子就窜进她的鼻子里。
春华第二次去瓷器局寻他查瓷瓶时,他也还是在埋头写账簿。
昏黄的烛火,正常人都看不清,何况他那眼神?她突然有些可怜他。别的主簿至少都有明亮宽敞的屋子,偏偏只有他的屋子如此逼仄,连那只蜡烛,都是最细最弱的。
春华转身去找门外的小吏要蜡烛,小吏还在嘲笑他,说反正多亮堂的屋子他都看不清,何必浪费。
春华动用了“护法之技”:“他是你们瓷器局的主簿,你们如此以下欺上,放到吏部、绣使或是银台司,都够你们吃上一壶的。”
小吏们没想到一个小婢女还能将这利害关系说得头头是道,可仍旧不肯认错:
“少拿什么绣使吏部吓唬我们,我们都不是吓大的。”
“就是,银台司更是隔着十万八千里的。管得着我们吗?”
春华气沉丹田认真说着:“今日我只看见了蜡烛,想来还有笔墨纸砚、灯芯灯油、冬碳夏冰各项消耗,这些本来就是公中的财物,谁领多少用多少也是有账可循的。
分分毫毫地看起来虽不多,可经年累月地加起来也算是一笔。到时这些东西对不上账,吏部监察会不会过问呢?吏部查不清楚,绣使会不会查?“
几个小吏皱起眉,背着手围着春华转了一圈,鼠目一挑:“哪里来的野丫头,在官衙里大放厥词。”
春华分毫不怵,想起林妈妈教过:“对方若是质问你,切莫着了对方的道,你只想着要办事,先把利害说透了,再将态度放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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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语气放缓了些:“你们何必因几支蜡烛,徒惹这一身官司?再说了,你们每月的银钱不都是户部支的吗?”
顿了顿,又低声添一句:“户部查账的高主事可是赖主簿的亲姐夫。”
这事他们毫不知情,赖主簿从未说过!几个小吏相视无语。
见她说得言之凿凿,几人不敢轻视。却又不能变脸一般地承认错误,小吏便道:“姑娘有所不知,这蜡烛原是够数的,只是新领的还未送来,故而凑合着用用。等收到了,我等便替赖主簿换上。”
见春华目光落在他们桌上的油灯上,便立刻将油灯塞进春华手中:“要不,有劳姑娘先将油灯带给主簿用着吧。”
春华这才满意地拿着油灯进了屋。
一推门,原以为赖勤还在埋头苦写,不想他却睁着一双茫茫然的眼睛盯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春华有些不自在,将油灯往桌上一放,再用蜡烛引着点燃那灯,小屋顿时亮了起来:“赖主簿,我是崔家姑娘的婢女春华,喏,给您添一盏油灯吧。”
她在外面替他说的那些话,赖勤都听见了。
他喜欢瓷器,终日与瓷器为伍。他早已习惯这样昏黄的烛火,也不太在意外面那些小吏的冷嘲热讽。
只是听见有人维护他这么一个常年蜷在角落里的人,那几句话软硬兼施,却让他觉得很窝心。
生平第一次,除了瓷器,他想要看清楚一个人的模样。
他站起来,身子突然就向前探去。一张大脸,停在春华眼前一寸处,眨了眨。
春华立时屏住了呼吸,刹那之间,心也忘了跳动的规律。
后来每次见面,赖勤总是凑到春华面前,想要看清她的模样,惹得春华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不由地还期待着别的。
偏偏赖勤又是个呆傻的,从未想过凑近了还可干些别的。只因看不见她的神情,甚至连手都不敢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