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不假思索,道:“国色天香的美人,岂有只做棋酒之友的道理?自然是六年后再说。”
晚词原以为他与众不同,闻言也是个俗男子,好生失望,冷哼一声,嘀咕道:“棋酒之友怎么了?胜在天长地久。”
章衡听见了,哈哈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柳下惠。”
原来她不是柳下惠,是俏佳人。故事里的公主听了安生的选择,想必和她一样失望罢。彼时他若知情,绝不会那么诚实。
章衡至今回想起来,还有几分懊恼,捏碎了一把榛子,剔出果仁来递给晚词,却见她痴痴地望着台上,眼里像一池破碎的月光,粼粼闪动着,水雾渐起,卷睫一颤,泪水溢了出来。
“怎么哭了?”章衡拿手帕替她擦拭,她方才惊觉,接过帕子自己擦了两把,强笑道:“没什么,只是这安生和公主琴瑟和谐,好端端地分开了,听得人怪难受的。”
章衡道:“傻妮子,故事罢了,真正的有情人哪有说断就断的。”
晚词心下凄然,怎么没有?天公不作美,就是金童玉女,一道圣旨便叫你们缘分尽断,从此陌路。
她打起精神,说笑几句,两人离了茶馆往回走。
鲁王府此时也是张灯结彩,西苑中央挂起一盏山水花草灯,足有一丈多长,旖旎的灯光在墙上,窗上流淌,像花街柳巷的湖水。
第29节
房间里香雾腾腾,宛如仙境,宋允初服下五石散,靠着一个湘绣软枕,歪在暖炕上。滚烫的血液在体内奔走,他眯着眼睛,看见太液池里成群的鲤鱼破水而出,化作一条条龙飞上了天,御花园里的孔雀振翅变成了凤凰,与龙共舞。
身子愈来愈轻,似乎浮在云端,耳边仙乐缥缈,眼前光怪陆离,他知道都是幻觉。渐渐沉下去,沉到宫外的街道上。
这是嘉佑三十二年的元宵,月满冰轮,灯烧陆海,他身边的女伴戴着帷帽,披着一件大红哆罗呢披风。她叫素娘,是自小服侍他的宫女。
“殿下,那边有卖泥人的,奴想去看看。”
“你去罢。”
一帮举着生肖灯的小孩子冲过来,宋允初打赏了几个钱,等他们过去,却不见素娘的人影了。他带着随从沿路找寻,走到丰乐楼附近,人更是多得挨挤不开。终于穿过去,他看见素娘站在不远处的石桥上,捉狭心起,想吓她一吓,遂悄悄走过去,猛地从身后抱住她。
怀中人惊叫一声,宋允初听声音不对,忙松开手。她转过身来,不容他解释,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又重又响。
他被打蒙了,耳边嗡嗡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抬起下巴,冷冷反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宋允初怒极反笑,道:“你是谁?”
她不说,扭头便走,被他的随从拦住去路,方道:“我父亲是国子监祭酒,识相的快点让开。”
宋允初这下真笑了,宫中正在给他议亲,父皇属意的人选中便有赵家千金。
他还记得她画像上的模样,却不知真容怎样,于是伸手摘下她的帷帽,只见一张精心描画的美人面,像雪里梅花,透着傲气,比画像上俊俏多了。
“还给我!”她蹙着烟眉,满眼怒火。
“原来是赵小姐,幸会。”他将帷帽还给她,拱一拱手,示意随从放行,目送她袅娜的背影没入茫茫人海中,摸着脸颊又笑了。
荒唐,此生头一回挨打,对方既不是他的父皇母妃,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而是一位四品文官之女,话本子也没这么写的。
偌大的京城,今夜人流如潮,他们偏偏在这桥上相遇,自是缘分。他想她好大的脾气,成了亲日子应该很有趣,回宫便定下了。之后心心念念,竟不觉对这门亲事期待起来,腹中积了许多话,欲新婚之夜讲给她听。
谁知到了那日,大红龙凤盖头下是一双死水般的眼睛,她看见他,毫无欢喜之色,反有一丝厌恶。他热腾腾的心像掉进了冰雪里,什么话也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