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如墨的黑暗像海浪般缓慢波动着,浓稠到几近拥有实质。
“……主人?您……醒着吗?”
有谁的声音自外头犹豫着响起,带着明显的战战兢兢。
回应他的是半晌沉默。四下里落针可闻,空气凝滞得几近窒息。就在那人恐慌到逃跑之前的最后一秒,黑暗突然有了动静——
“我应当警告过,”斥责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动而来,毫无疑义地满是愤怒,“除非有真正的大事,否则不要打扰黑魔王——”话声忽而转为柔和,同时也阴恻恻的,“现在就是你证明自己的最佳时机。”
说是“最佳时机”,但显然只能用“最后时机”来理解。若来人不是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这会儿他额上必定挂满了冷汗。“据我们的线人回报,梵蒂冈最年轻的枢机,那个叫哈利·波特的,已经有三日不在人前现身了。”
“哦?”这下,黑暗回音里的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兴味。“如果我没记错,那男孩被送进教宗座圣殿后,从未离开过那里。”
事实确实如此,吸血鬼不由对自己接下来要汇报的内容更谨慎了些。“虽然所谓的圣谕都是一派胡言,但自小在教宗座下长大,哈利·波特肯定奉之为圭臬。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从圣殿消失,我们怀疑他……”
“你们觉得他已经出发来对付我,正如卡珊德拉的后人所预言?”听语气,黑暗仿佛被逗乐了。“老实说,我等这天已经有些年头了。”
冷不丁听到这种完全与预想不符的愉快回答,吸血鬼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主人,您这是……您的意思是……”
“黑魔王的意思是,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当这事儿没发生。”
“可是,主人……”吸血鬼忍不住上前半步,目光慌乱地游离着,“我是说,自然没有人怀疑主人的实力。但即便波特再年轻,怎么说也是个枢机,难道我们不需要提前布设陷阱、或者加强城堡的防御……诸如此类的吗?”
“不必了。”黑暗的调子重新恢复成冷酷。
向下的尾音不容置疑地昭告着此事到此为止。即使吸血鬼还有不少话想说,他也只能垂首敛目,恭顺告退。等到走出黑暗的殿堂,他拉弦般的神经稍稍松懈,才开始意识到另一位同侪早前对此的判断有多准确——
波特属于黑魔王。
从一辆草绿色老式阿罗吉普的副驾上跳下来的时候,哈利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颠散架了。偏偏他还不能抱怨什么:为了避人耳目,他第一次穿上运动服,并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大登山包,假装自己是来南喀尔巴阡山脉徒步游玩的游客,就像某些热爱探险的胆大麻瓜们一样。
吉普司机也下了车,和不远处一座手工制作羊奶酪的工坊老板热情交谈起来。其实,运送奶酪正是他开车上山来的主要目的:哈利搭了他的顺风车而已。
在谢过对方之后,哈利绕过矮小灰暗的作坊,从后面尚且湿润的羊肠小道往山顶的方向走。
正值盛夏,耳边的风却仍带着些许凉意。再加上刚刚下过雨,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泥点子溅得到处都是。浅淡的雾气贴着起伏的草地一阵阵飘来,又一点点被吹散,视野并不算太好。
自有记忆以来,哈利就一直住在教宗座圣殿。旁人做梦也想到圣伯多禄大教堂屋顶庭院观赏一次壮观的日落,在他眼里再普通不过;贝尼尼、拉斐尔、米开朗基罗等艺术大师的呕心沥血之作,同样无法让他流连驻足——
他满心满眼,只惦记着一件事。
“一个必须死在另一个手上,因为两个人不能都活着,只有一个生存下来……”
想到这里,哈利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边颈侧。那里有两个并排着的陈年伤疤,不大,圆形,看着平平无奇,却被认定是伏地魔唯一一次失败的证明。
早在他出生以前,先知就做出了这个预言。而他,哈利,现在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凭什么够格成为活了快七百年的暗夜之主的命定对手呢?
扪心自问,其实哈利理解那些质疑他的枢机主教之位得来太过轻易的反对者。
因为不管如何废寝忘食地学习驱魔手法,想要在短时期内做到足以匹敌从中世纪活到现在的吸血鬼之王,怎么看都太难实现了些。就算有先知遗留的圣谕,任何拥有理智的人也会不可避免地产生疑问。
……他真的能行吗?
这句话,哈利也无数次问过自己。
固然,伏地魔没能杀死婴儿时期的他、还因此远遁隐藏,但这并不等同于他的实力超过了黑魔头。与此同时,他天生是个巫师确实是加分项,但伏地魔在暗夜之主外也拥有一个同样厉害、甚至可怕的称号,“有史以来最危险的黑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