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厌垂眸看着她,眸光温和地像是门外的春光,却又比春光更厚重深远,让人看不真切里头深藏的情绪。
他轻轻笑了下,没有回答,抬起左手,将这份折子合拢,手腕翻转,便将其扔到了一旁。
“不用回,继续等。”
张群玉叹息了一声,“当下如何判处都有余地,若等来不得不礼遇楚行月的变故,便是放虎归山。平日倒可以诱敌而藏刃,可如今城中屯兵不如之前……”
晚晚低垂眼眸,只听着。
容厌平静道:“楚行月此次入上陵,目的何在?”
张群玉知道答案,却没有答。
晚晚也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回到皇城。
她从师兄口中听不到答案,从容厌这里,或许能听得到一些真相。
容厌自己回答道:“很简单,站在他的位置上想一想就能清楚。楚氏覆灭,百年门阀倾颓,他作为预选的少家主,一夕之间失去他所拥有的一切,远走异国,尝尽苦楚。他回来,没有徐徐图之,反而高调现身,要么底牌深重,要么不问前路,破釜沉舟。能为了什么?
——向我复仇,让我身败名裂、求而不得、悲愤而绝、死无葬身之地,尝尽他过去的苦楚。就算不为夺权,他也要让我死在他前面。”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楚行月对他恨之入骨。
当初为了夺权上位,楚行月这一类人他见得多了,光是楚家的骄子,或死或残的就不止他一个。
容厌没有因为所谓年少时被用私刑折磨而有什么怨恨。当初在楚太后身边的,不是楚行月,也会有其他人。
在晚晚之前,他要杀楚行月,只是斩草除根,理所当然。
“他给出的两幅图必然是真的,否则无法在大邺立足。可他在金帐王庭期间,与王庭可汗究竟商议了什么,无从得知。但是,金帐王庭一定知道,大邺手中握着他们的地形图和布防图,若有熟知大邺边关将士作战风格的军师,完全可以以此预知大邺行军倾向。可至今而言,金帐王庭却只是派出两个未有磨合的主将来南下征伐。大邺如今即将攻破苍山,金帐王庭至今仍然在退,后面必将有陷阱,不会再放任王师攻破荦干山。”
张群玉抽出一张宣纸,在上面徒手绘制起边境图。
容厌道:“大邺原本在等国力再强盛一些,便北伐拓展疆域,金帐王庭却在防着大邺发展起来。金帐王庭位处北方,物资缺少,国与国,所求不过让自己这一方强盛而百姓安居,金帐王庭不能放弃苍山以南的农田,我也要苍山以北蓄养战马的草场。和谈不成,这一战,不止是楚行月,也是金帐王庭的破釜沉舟。想要嬴,就必须强兵直接攻占下王庭所在,金帐王庭要么降,要么举国退到荒芜的荦干山之外。”
张群玉道:“所以,此次甚至连上陵周边的大营也派遣了军队,全力迎战。”
容厌“嗯”了声,淡淡道:“荦干山是金帐王庭的底线,必不会让人突破,而苍山即将失守,金帐王庭却依旧不见人心动荡。唯一的解释,便是在苍山和荦干山之间,得有能让金帐王庭和楚行月都笃定会牵制住王师的方法。楚行月如今挑不出半分错,他会在攻破苍山之前,想方设法得到自由,在攻破苍山之后,王师受困北境,无法回援,举国惶惶不安之下,他献图之功被冲击,扮不下去赤诚献图的戴罪立功之身,这就是他要在上陵动手的时机。”
寥寥几句,便将楚行月能走的路悉数理清。
他一直都清楚,楚行月是非要杀他。
容厌虽然总有些恶劣行径,可他向来不会在外留下把柄,甚至有利民生发展国力的事,他做得也很好,是天下百姓眼中的一代圣主。基于此,就算让他身败名裂不成,折磨不成,让他能死去也行。
楚行月能对他下手的,无非便只有那几种方式,困兽犹斗。
张群玉微微拧眉,“想要逼宫,他的兵从哪里来?”
容厌轻笑了下,道:“是啊,我也想看看,太后最后的底牌,是哪座大营。如今各世家依旧按照惯例,在自己府中蓄养自家家兵,也因此,王朝更迭也得顾及世家的支持。四年前宫变之后,上陵所有世家的家兵,按照爵位规束规模记录在册,且看他又能得到多少世家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