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大明河宫,半夏就精神紧绷,全然没了往日张牙舞爪的做派,她怀中,紧紧抱着楚明玥的乾红金银线双绣鹤大氅。
楚明玥刚一下轿,半夏就把厚重的大氅给她披上。
接天连地的白茫茫里,她一袭红色,似火凤凰一般端立在天地间。
宣珩允偏头看她一眼,眉心蹙动,颇为不悦:“既是看过了,就速回重华宫。”
群臣们的喊声太响,不知楚明玥有没有听清楚,她站着没动。
但一直伏地保持叩拜姿势的谢俞却是听到宣珩允开口,他挺直腰背,手臂一抬,喊声既停。
年过耄耋的白发老翁,其挥臂的动作却是刹刹生风。楚明玥瞧着,念起她驻守边疆一生的父亲,在号令三军时,一定比这更威风。
光华场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羽翼已丰的年轻新帝开口。
都是锦衣玉食的贵人,不息跪在腊月寒雪里两个时辰,就是为了逼新帝表明态度。
新帝登极三载,破门阀、瓦党争,这些自视甚高的氏族经花家一事,已然溃不成军,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只要新帝肯低头,受此胁迫,那就是氏族威望尚在,世家的面子算是保住了。
且荣嘉贵妃这些年,恣睢善妒、祸乱后宫、染指朝堂,嚣张至极,他们师出有名。
谢俞绷直腰背,仰头道:“老臣斗胆,花家虽有罪,皇后却是大宛朝国母,纵使是死,也当依循律例定罪,万不能被毒受辱而亡。”
说得倒是合情合理,这些文臣总是能把事情说得任仇人听了,都要动容。楚明玥眼尾弯了弯,听得意犹未尽。
宣珩允背手而立,垂首看向谢俞,天本就阴沉,他这一低头,谢俞更瞧不清新帝神情。
所有人都屏息抬眼,等宣珩允开口。
“后宫之事乃朕家事,待查明原委,朕自当罚惩元凶。”宣珩允眯了眯眼,声平四稳:“天寒地冷,爱卿们都回吧。”
楚明玥听着,心里的蜜罐又开始咕噜咕噜冒泡泡,她站在宣珩允身后,悄无声息挪近几步,伸着手指勾宣珩允背于身后的尾指。
宣珩允手臂一僵,没有回应,把双手垂在身侧。
楚明玥咬了咬下唇,蜜罐里的泡泡冷下去。她改勾他腰间那条金线双绣云龙的辍白玉腰带。
谢俞跪着,没有瞧见楚明玥的小动作,不然他怕是要当场骂一句“祸国妖妃”。
“陛下乃国君,没有家事,陛下的家事就是国事。”谢俞的声音虽苍老,底气却是足的,“请陛下把贵妃交宗人署,国法论处。”
宣珩允凝视着谢俞,未语,眸底渐深,蛰伏在他胸腔里那匹孤狼跃跃欲试。
他沉默得太久,久到谢俞用余光飞速掠过森森杀气的禁卫。李忠敬仿佛看到谢俞的腰背晃了晃。
“谢阁老年迈,想是糊涂了。”
像是等了半世,清越的嗓音终于响起在吐息凝霜的寒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