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深,天越凉,人就越清醒。
宣珩允盘膝坐上木板床,胸膛里混沌喧嚣的情绪渐渐退去,他于黑暗中睁着双眼,眸光漆亮。
他错了,错得离谱。半生重来,他依然没有把人生走好。
他狂妄自负,刻意要与楚家辟出距离,他介怀她的帮助,仿佛受了她的惠,他的帝位就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是他心虚,他钻谋营取,他和所有皇子一样费尽心机、谋取帝位,却偏要装作是漫不经心得来,沽名钓誉。
他装得云淡风轻、修儒禁欲,实则是他俱,他怕对那个明媚女子的渴望被世人误读,说他谋图兵权、攀附一介女子。
在沉寂无声的夜,往日各中原委终于清晰。
是他当真虚伪,配不上她的率真洒脱。
宣珩允大脑飞速运转,逐条梳理,条理逐析。他轻视她的感受,怠慢她的情意,枉送她一腔真心。过往种种,她究竟受过多少委屈,是他不知道的。
可笑他南巡之前,竟以为替她平骂名、封后位就能求得她回心转意。
过往之事不可追,但是,他们是夫妻,她可以罚他、骂他,亦可以以其道还其身,但不能舍弃他啊。
黑暗中,桃花眸底突然精光一现,只要他诚心道歉,她会原谅他的,她善良大度,向来不与人计较,那么夫妻之间,又有什么事是不能原谅的呢,和离斩不断他们过往的一朝一夕。
念至此,宣珩允平躺在硌骨的床上,拉过那条薄棉被盖至胸腹。
他透过小窗往东南方向看去,黑暗中,薄唇兀自上扬,露出陌生的一抹笑。
夜里似乎下过雨,清晨坐在妆镜前,楚明玥悠悠往窗子外瞥一眼,竟瞧见远处两座山峰之间,架起一道七色双虹。
原本因为小日子,楚明玥夜里睡得不踏实,总觉有一双眼睛于黑暗中紧盯着自己,一早醒来难免烦躁。
方才一瞥,入目一座双虹桥,心情登时就好了。
“吩咐下去,准备马车。”楚明玥侧着脸,打量今日丹秋给上的橘色胭脂,当真显气色。
“郡主身子不好,还要下山吗?”丹秋从妆奁里选一支珐琅桃花簪,插入如藻云髻。
簪子选得甚好,楚明玥也喜欢,朱唇轻挑,荡起浅浅梨涡,“今日早膳不在宫里吃,本宫带你们下山,去彩衣镇吃鸡汤小馄饨,再尝尝当地的羊乳酪,逛完咱们去柳姐姐那里住几日。”
“衣裳也带两身。”楚明玥提醒道。
“郡主要到柳娘子府上借住?”半夏反应快,接着就问,“可是为避开陛下?”
楚明玥站起,双臂伸展,穿上半夏手中的镂金百蝶穿花丝锦褙子,“怎能是避开,陛下想要在行宫借住,自是随他愿,让人好生招待就是。柳姐姐买新宅,咱们前去道贺,姐姐定是要多留本宫几日。”
“总不成因外苑住了人,本宫就半步离不得。”
出门前,楚明玥顺手拈一柄牡丹薄纱菱扇,携半夏、丹秋二人坐进马车,由何飞作车夫,驾着马车沿九曲山路往下走。
马车亦是江南制式,车身是白楠木,雕梁画栋刻得尽是江南植株,帷幔罗纱色调简淡,但不简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