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申军也打来电话,他是乔伊多年不联系的一个老朋友,这次冒出来也是为了小夏那个剧本。当时乔伊正在电视台化妆间里化妆,化妆师正在给她上睫毛油,小刷子在离眼球很近的地方晃来晃去,乔伊听见包里的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听了半天才知道是申军,很久没联系了。以前有一段时间他们很熟。“晚上我请你吃杭州菜,好不好?”申军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他们昨天才见过面,那段空掉的时光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不是为了那个剧本吧?”乔伊说。
“哪里是为剧本,你还不了解我吗?来吧来吧,一起吃个饭聊聊天,都八百年没见了,怪想得慌的。”
乔伊“扑哧”一声笑了,说:“那好吧,我录完节目就来。”
北京的交通在傍晚变成一片混乱的海洋。天色阴灰着,厚重的云层沉甸甸地覆盖在城市立交桥的上空。天还没完全黑,路灯刚刚亮起。汽车尾部的刹车灯一颗颗犹如红宝石一般,在道路上整齐排列着,车辆的行驶速度极慢,一点点地往前蹭,乔伊只好在出租车上给申军发了条短信息:“可能迟到”
汽车仍停留在原地不动,一辆辆汽车犹如搁浅在海滩上的巨型怪兽,龇牙咧嘴,却又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乔伊看见一个穿黑风衣的女子,她在路边的人行道上行走,穿着一条有丝般光泽的黑亮长裤,风衣也是同质地的,紧身,小腰收得极细。她的长发掩去了半边面孔。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乔伊惊奇地发现,那个穿黑风衣的女子竟是小夏。
“快开门!让我下去!”乔伊几乎惊叫起来。
“这儿不能停车。”
“车不是停着呢吗?”
“但不能下人呀。”
“师傅你就帮个忙让我下去吧,我真的有急事,我要下车去追一个人。”
乔伊付了钱,从出租车里蹦出来,直冲冲地去追那个穿黑风衣的女子。
女子目不斜视,似乎对周围的道路情况非常熟悉,看都不看,只管往前走。正是下班的高峰时间,道路情况极为复杂,有走路的,有骑车的,有开车的。女子直冲冲地往前走,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拦住她。就连变换不定的红绿灯也无法挡住她的去路,每当她走到一个路口,红灯“叭”地一声就变绿了,仿佛她手中握有可以控制世界的秘密武器。
她长发飘飘的背影,在暗夜里真是美丽。
乔伊一直跟着这个背影,直到她走进前面那家店,乔伊抬头一看,是她曾经来过的“老知青茶馆”里面很热闹,每一个房间里都亮着灯,喧哗声把门帘子都顶起来了,那女子不知藏在哪里。
乔伊每个房间都掀开门帘探头看了一遍。她看到若干个柳叶儿,若干个叶峥嵘,她像一脚踏错了时空,跌进年前的人和事当中,她听到有人在大声唱着样板戏,那刺耳的唱腔就像有人用刀子在划玻璃,尖细而又吃力。
她站在四周都是房屋的天井里,感觉到一阵迷惑,不知那个长相酷似小夏的女子,将她引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房间传来清幽音乐,那个房间的玻璃窗正对着乔伊。乔伊注意到那个房间里的颜色呈橘黄色,是灯的效果吗?乔伊换了一个角度,果然看到墙角里有一个纸灯笼。她惊讶地发现,坐在朦胧光线里的那对男女竟是柳叶儿与一中年男子。
小夏是想要引她到这个地方来,让她看见眼前的一切吗?
死去的小夏冥冥之中想要告诉她什么?
如果自己真是柳叶儿生的那个孩子,那么眼前那个中年男子有可能是自己的父亲。
那天乔伊没有闯入画面,她只是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没想到事后她跟柳叶儿谈起这件事,柳叶儿拒不承认,她说:“乔伊啊,你看错人了吧?我哪儿会去什么茶馆酒吧之类的地方,那都是你们这些时髦小姑娘去的地方,我去干吗。”
乔伊越发迷惑了。
清淡可口杭州菜
那天晚上乔伊迟到了将近两小时,急匆匆赶到那家杭州菜馆的时候,里面有一拨客人已经吃好了,正叼着牙签往外走,乔伊很担心那群人里有多年不见的申军,就伸长脖子在那群人里仔细寻找。
记忆已变得十分模糊,她已经记不起申军长什么样了,但看见他应该能认出他。乔伊觉得那群叼牙签、高声说笑的人里应该没有申军。杭州菜馆前一片闪亮的车海,那群人钻进其中一辆,很快就消失在霓虹夜色之中。
乔伊跟领位的小姐报出“申军”的名字,小姐含笑点头,并转身带她上楼。二楼是米黄色的铺着地毯的狭长过道,不知为何呈香蕉形弯曲状,两边每一个包间里都坐满了红头涨脸、兴致极高的食客。他们有的高声谈着政治笑话,笑得喷饭;有的用黄段子下酒,笑得暧昧淫秽。乔伊对酒桌上那一套不大喜欢,她喜欢干干净净的雅致环境,那种“干净”主要是指语言和情调上的。
她从笑声中侧身穿过,有一扇门在她眼前打开,她看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导演申军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