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说:“应该我打电话问候您才对,您是领导。”
老占说:“乔伊,你别老‘您您’的好不好?我有那么老吗?”乔伊想起他那卡通式的大鼻子来,忍不住想笑。
除夕夜
大年三十晚上,乔伊的姥姥家出了一件事:柳叶儿再次离家出走了。出事之前,全家人正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包饺子,乔伊的爸爸擀皮儿,乔伊的妈妈和二姨柳树人包饺子,他们三个人配合默契,乔伊简直插不上手。
二姨柳树人在部队搞科研工作,平时很少回来。她戴着一副宽边眼镜,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她把包出来的饺子摆放得整整齐齐,体现了科学工作者严肃认真的一贯作风。母亲柳心美的手法就比较随意,她包饺子又快又好,馅大,皮儿薄,褶密,包完后不像二姨那样小心翼翼地放好,而是随手一丢,落到哪儿算哪儿。
姥姥说,你这哪儿是包饺子啊,你这是在玩“丢沙包”姥姥说她三个女儿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就是“丢沙包”两个女孩站两边,中间那个女孩跑来跑去地躲“包儿”谁被打着了,谁就“坏”了。
乔伊眼前出现三个小女孩在操场上玩扔沙包的景象。她们银铃般的笑声,穿过岁月的阻隔,传到乔伊耳朵里来。
收音机里突然响起三毛的那首橄榄树,空气中有什么东西仿佛被定住了,那缥缈的歌声占据了整个空间,把刚才喧哗的声音压下去。这时候,全家人几乎同时想到一件事:柳叶儿好像一下午都没露面了。妈妈让乔伊到楼下去找找看,因为柳叶儿有时也会闷声不响地呆在房间里一整天,不弄出一点动静来。
乔伊咚咚咚跑上楼,在姨妈的门口喊了两声,见没人答应,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整洁。
乔伊看到桌上平摊着一个日记本,她走过去,在书桌前坐下来。看得出来,那是一本很旧的日记,翻开的那一页里夹一片干枯的树叶。那一页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没有日期,上面凌乱的笔体写道:
“这个秘密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学校宣传队太不公平了,我觉得只有我才配演白毛女中的喜儿那个角色,我偷偷地已经把那些舞练过许多遍了,可队长就是不让我上,他们让杨红旗演喜儿,我很妒忌,凭什么让她演不让我演,难道”
后面的字看不清楚了。
那一页的右下角还有一段更乱的文字,写道:
“主啊,这是我的心灵在你面前活生生地经过。我单独一人,我是那样孤单,没人能帮我。我怎样才能得到那个角色?谁能揭开其中曲折复杂的内幕?”
“这个世界真是丑陋不堪,瞧,我和那些伙伴走在上学的路上,无形的敌人向我投来阴险的目光,他们想谋害我,我知道他们已经计划了很久了,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而已。我的日子不长了,真正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翻着这些思维混乱、跳跃感极强的日记,乔伊感到心口怦怦直跳,她仿佛看见了柳叶儿的另一张脸:那是几十年前年轻的柳叶儿,她既内向又争强好胜,为在学校宣传队里争演白毛女里一个角色,妒忌她的同学,并且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觉得世界黑暗。
台灯的光晕落在柳叶儿的日记本上。
黑暗中出现柳叶儿苍老之后的脸(未来的柳叶儿)。
——这是小事吗?这怎么是小事呢?
——你没经历过那个年代。
——你采访的那个知青作家叶峥嵘,她从头到尾都在撒谎。她在撒谎。
乔伊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定了一下神,才看到黑暗中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衣架上挂着一顶草帽。这时,有一阵风从半开着的窗子里吹进来,将乔伊面前摊着的本子吹得哗啦哗啦直响。她的心莫名其妙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她对自己说,不好,要出事。
风把日记本翻到了某一页,这一页,字迹显得较新,乔伊看到了这样的字迹:“天地存在着,你怎样创造天地的呢我确信我曾经生过一个女儿,那是年前的事了”
“乔伊!乔伊!你在干什么?”母亲在门外喊道。
乔伊赶快离开柳叶儿的书桌,嘴里应着:“哎,来啦!”
“快去,出去找找你姨妈。”
“又让我去找啊。”
“你姨妈跟你最亲了。你穿上大衣,快去吧。”
我是谁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