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谭又发现自己处于尴尬的中间人的境地,不过与上一次两不情愿的情况稍有不同,现在邢众已经变得急不可耐,再三催促小谭安排他与俞威见面,最后干脆直接堵到ice公司来了。小谭带着邢众来到俞威办公室门口,门关着,他问秘书俞威在不在里面,见秘书点头便抬手敲门,在他的手敲到门上的同时秘书的话也说了出来:“lda也在里面。”
小谭的手僵在半空,恨不能把刚才的敲门声从空气中抹掉,但为时已晚,门里的和门外的都已经真切地听到了。忽然变得很安静,小谭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往后退一步,尽量离门远一些,好像这样他就不会被认定为肇事者。门开了,开门的是琳达,红着脸,里面的俞威坐在大班台后面,也红着脸,小谭觉得琳达的脸红是因为紧张和羞赧,而俞威的脸红是因为紧张和兴奋,殊不知此刻他自己的脸比琳达和俞威的都更红过几分。
琳达刚要从小谭面前走过去,俞威在身后煞有介事地说:“刚才商量的事你马上去办吧,尽快把结果告诉我一下。”
小谭请邢众先一步走入俞威办公室,俞威一见邢众便站起身热情地招呼,脚下却没动,只示意他们坐在侧面的沙发上。邢众和俞威寒暄,镇定自负一如往日,但小谭知道此时的邢众是典型的外强中干,因为几天前他刚被尤教授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
那天郑总专门请尤教授吃饭,席间谈到了尤教授领衔的技术专家组帮第一资源做的需求分析报告,郑总对报告给予高度评价,并一再肯定尤教授及专家组所作的工作,然后提及一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就是究竟如何体现这一艰巨而富有成果的工作的巨大价值,郑总说第一资源肯定不会无偿获取,在当今全社会日益重视知识阶层所创造的无形资产的大形势下,第一资源绝对不能干这种涸泽而渔的事。
尤教授隐约感到不妙,便问郑总你所说的体现应该是怎么样体现,郑总说第一资源应该为获得这么一份宝贵的报告而付出报酬,尤教授心说不好而嘴上却不由自主地问是什么样的报酬。郑总为难地表示要想把无形资产有形化实在是一道很难的课题,当然不能按斤论价,但又总要有个解决办法。郑总最后挠着头皮说,那我就提个方案吧,希望尤教授你一定不要见怪啊,我看这样,整份需求分析报告共有多少页?每页纸我们付一万块钱吧。
尤教授心里沉甸甸地回到学校,一个电话就把邢众叫来,苦着脸把经过一说,邢众像被雷劈了一样愕然呆住。尤教授郁郁地说,这么多人忙活了这么长时间,人家只拿几百万就把咱们打发了,学校里、院里、还有外面的协作单位几家一分,研究中心也就剩不下多少了。邢众忙表态说您不用考虑我们信远联,我们参与的那点工作就都算是我们的前期投入吧,我们还是把回报寄托在日后的项目招标上。
尤教授气不打一处来,说你还惦记着后面的招标呐?你已经没有参赛资格啦。老郑说了,为报告支付报酬只是一方面,为了进一步体现第一资源对所有参与方的尊重,要求我们在报告中明确列出所有相关协作单位和个人的名称,他们会写在未来的招标规范上一并表示感谢,你以为你还能用信远联的名义去投标啊?!
邢众急了,说那怎么成啊?!几百万就把咱们全都买断啦,咱们不管拿下哪个省的项目起码都有几千万啊!
貌似文弱的尤教授拍案而起怒斥道,谁让你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你犯了众怒你知不知道?你让所有人都看你眼红,那些厂商都要首先把你搬掉。你口口声声和第一资源关系多么铁、可以替第一资源做主,你以为你和第一资源是什么关系?是叫化子和财主的关系!人家给你碗饭吃你就想和人家攀亲戚?
而眼下坐在俞威办公室沙发上的邢众就不带半点叫化子的影子,他仍然试图主导谈话过程,对俞威说:“上次有劳俞总到信远联坐了坐,我这次来就算是回访吧。之前咱们双方谈得不错,这次希望能具体落实下一步的合作方式,每次都要向前推进嘛。”
俞威笑容可掬地回应道:“好啊,是得与时俱进啊,从咱们上次见面到现在才一个月的工夫,各方面的情况就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对noa工程的最新进展邢总应该了如指掌吧?”
“变化确实不小,南京会议一开,‘大集中’就变成分布式的‘小集中’,是有点出乎我的预料啊,看来我当初对第一资源总部把握各省公司的能力有所高估,今后对省里的工作得抓紧。”
俞威暗中对邢众的话嗤之以鼻,心想你邢众并非高估了第一资源总部的实力,而是高估了你自己,自以为和第一资源打了多年交道又有尤教授的背景就可以指点江山,却不知如此复杂的大型项目岂是抱牢一条大腿就能成事的,事实证明连那一条大腿最后也没抱牢,俞威情不自禁想送邢众八个字——谦虚谨慎,戒骄戒躁,但终究还是淡淡地说:“有些情况也出乎我们的预料,突然要搞什么软件评测,弄得我们也有些措手不及。”
坐在邢众身边的小谭忽然插话说:“好在局面已经基本明朗,第一期上项目的七家公司也定了,我看咱们和信远联一起把各省情况review一下,看看在每个省如何合作。”
俞威立刻把冷森森的目光扫向小谭,转而又和颜悦色地问邢众:“听说信远联已经在给第一资源的需求分析报告上正式挂了名,以前你们是幕后英雄,现在走到前台了,不知对你们今后参加各省的投标有没有什么影响?”
“影响不能说一点没有,但问题不大,信远联当然会遵守规则不参加投标,但会用其他家关联公司的名义,换块牌子投标不就没事了,事情还是由我们这些人接着做。”
俞威点点头,口气却是甚为遗憾:“可是信远联的名字响啊,其他家的牌子哪有信远联这么大的号召力,感觉像是瘸了条腿。”
邢众毫不介意俞威的挖苦,很有感触地说:“凡事都得一分为二,有利皆有弊,名气大固然好,但也难免为名声所累啊。”
俞威深表赞同,心想邢众总算吃一堑长一智,这点觉悟来之不易。他又问邢众:“依邢总看,下一阶段针对noa工程的工作重点应该放在哪里?”
“总部肯定仍然很重要,但总部的作用主要体现在一头一尾,‘头’是确定技术标准和入围厂商的大名单、短名单,‘尾’是审批各省提交的选型结果。我认为更多的工作要放在各省,以赢标为最终目的。”
俞威仍旧只提问不表态:“邢总希望重点盯哪几个省?”
“我们在这七个地方的基础都不错,当然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但也希望能和ice在某些省份重点合作,所以想听听俞总的意思。”邢众的回答很巧妙,既摆出实力又保持低姿态,既表明意愿又把球踢还给俞威。
俞威先注视小谭一眼,对他再一次下达封口令,然后看似轻松随意地道出一段关乎全局部署的话:“那我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感觉广东和上海你们就不一定要去花太多工夫了,邢总肯定知道这两家公司是最坚决要搞‘小集中’的,他们也清楚信远联和尤教授的关系,不管尤教授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起码他在所有公开场合都是主张搞‘大集中’的,你们参与搞的需求分析报告也是建议‘大集中’,这就难免导致一些心结,虽然你们和他们以往关系不错,但在有些事情上关系是不起作用的。北京、河北和山东,我建议邢总重点加以关注,这些地方和集团总部贴得比较紧,你们的关系也挺深,ice会尽力和你们配合,尤其是山东”
“山东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本来和中高层的关系都不错,结果老总轮岗,刚从大西南调来个新老总,整个中层都人心惶惶的,还要再摸摸情况。”
俞威因邢众的打断稍有不快,接着说:“所以你们才更应该关注山东啊,这么难得的一次重新洗牌的机会,正好做工作。江苏和浙江的情况可能复杂一些,客户都比较认可ice的产品,我们的关系也做得不错,所以如果你们愿意向这两省推荐ice,我们非常欢迎也可以做些配合,但坦白讲,在当地都有公司已经和我们合作不短时间了,我实在不能厚此薄彼,所以没办法向信远联做出某种排他性的承诺,我们会对所有的合作伙伴一视同仁。”
邢众面露失望,和小谭对视一眼,又对俞威说:“作为软件厂商,你们在这种大型招标项目中当然不会只授权一家,而是多多益善,所以我不会要求什么排他性的条件。但是信远联在第一资源项目上的优势是有目共睹的,我们与总部和各省的关系都很深,这不是哪个地方性的公司可以比拟的;而且我们和ice的合作也很高,我们是你们亚太区认可的战略合作伙伴,我希望俞总能把这些因素综合考虑,我不要求你们和我们独家合作,但应该可以和我们优先合作、有些倾斜吧?”
俞威做了多年的销售,邢众的这番salestalk就像一阵风从他耳边吹过,他早已不再轻信某人的言辞,而是洞察这个人的行动以做出判断,正所谓听其言不如观其行,邢众如此急切地上门攀亲已经说明了一切,俞威想,你要是真那么牛,眼下就该是我在央求你才对;而邢众搬出亚太区又极大地刺激了俞威,他笑着说:“既然信远联和ice亚太区有那么高端的合作,我小小的中国区当然更不敢怠慢。不过,战略层面的合作你们可以继续和亚太区谈,在第一资源项目上我只关心战术层面的东西。至于优先合作具体该怎么做,最好casebycase来谈,但有个先决条件,就是信远联必须承诺在项目上只和ice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