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楼并不小,足有三层楼高,占据在一处车马行,不远处还是集市,除了卖些粗茶淡水,还卖一些用以果腹的粗饼点心,给那些做苦力活的人吃。虽没有大鱼大肉,但胜在多销,因为价低物廉,所以这处一向人来人往,不是个清静的地方,但今日顾婉玉来,竟瞧见这茶楼挂了“歇业”的牌子。顾婉玉脚步一顿,讶然的瞧着那牌子。
她心想,今儿个是不待客了吗?那她的生意可还要另约地方?
但她才一站定,门口的小厮便立马担着白毛巾迎上来,笑呵呵的对她说道:“可是来赁卖宅子的顾姑娘?我们主子有请。顾婉玉心道,原是这茶楼的主子要买她的宅子。
这茶楼占地好,生意又多,买下来起码万两银子,这等出身的商贾,想来也不会压她的价。
她那宅院里还有盛山郡的马与一些零碎的重木家具,都是上好的东西,但她带不走,也不好单卖出去,若是能一道随着宅子售卖出去的话就好了。一会儿她可以与这里的老板说一说,若是能将那些东西一道儿卖了,多得来百两银子,也是好的。
抱着这种念头,她进了这茶楼间。
茶楼内一楼二楼都是大堂,处处齐整的摆放着木制桌椅,桌椅都被擦的锃亮,唯有三楼是包厢,因没了客人,所以茶楼内一片寂静。小厮引着顾婉玉上了三楼后,寻到了一处包厢前。
顾婉玉单独进去,而顾婉玉的丫鬟则守在门外。
这包厢大极了,桌椅俱全,临窗还能瞧景色,行进去后竟还有一处屏风,屏风后坐着个几个人影,瞧不清人面,在屏风前站着一个笑脸嬷嬷,含笑与屏风外的顾婉玉道:“这位屋主请坐,购置房屋前,我家主子有些关于房子的话想问问您顾婉玉也见不到那屏风后的人,但做生意嘛,都是要小心藏着些底的,她也是戴斗笠而来,自然也不在意人家坐在屏风后。“您且问便是。”顾婉玉是从高门大户出来的,纵然现下落魄,却也不会局促不安,叫人看短。
她施施然的在桌旁坐下,与那嬷嬷道。
那嬷嬷便问道:“这房契地契可都是姑娘的?前头任过几任主子?可与旁人有什么纷争?”
顾婉玉回道:“房契地契都是民女家传下来的,民女父母早亡,民女孤身一人,决定回老家寻亲,京城的房院便一道卖了,前头任过几位主子民女不清楚,都是父母辈分的事,民女只管卖,民女也不曾听说过与旁人有过什么纷争,在民女家四周都没有旁的邻居。大奉的房屋买卖分两种,一种是要做生意的,这种房屋需要去京中官衙过户,方便收税,若要更换主人,也需要去官家做个手印,但若是私人住宅,则不需要去京中官衙过户,民间过户都随意,地契房契在谁手里,谁就是房屋的主子。因此,顾婉玉想要买卖她那块地、那宅子,也不需要盛山郡来出面,只需要搬出房契和地契就足够了。她想把宅子卖了,自然要挑好听的说,总不能说她要卖宅子是要跑路吧?所以她给自己编了个出身,方便售卖。末了,顾婉玉还加上一句:“这宅子里还有一些老家具,和一匹上好的上等马,那马是家父生前最爱,等民女离了此处,这宅子里的东西皆可留给下一任主人,不知老板能否再抬一抬价格?民女孤身投亲,路上急需银子。”她讲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引人生好感,又是个柔弱姑娘,瞧着可怜见的,谁都想怜一把,多添些银子也无碍。若是换了寻常人,估计便真添了。
但偏生屏风后的人听了这话,竟是“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急走两步绕出屏风来,怒喝了一女声:“小贱人,张嘴便敢说胡话!我们盛府的东西,竟也轮得到你来卖了!”顾婉玉大惊,起身回望。
她面上带着斗笠,一层薄纱覆盖间,行动本就不便,瞧人也不分明,一句“谁”还未曾冒出来,便见那人“唰”一下抬手打翻了她的斗笠,将她的斗笠都打翻。斗笠从头顶上落下来,眼前一切便分明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神色凶厉,颇有几分眼熟的妇人,穿金带银,一身绫罗,大概四十多岁,再一细看,竟然是一一“是你?”顾婉玉惊得连地上的斗笠都来不及捡起来,只跟跄着后退两步,一脸震惊的指着对方道:“你为何在此?”这竟是盛府的连襟姑婶!
当日顾婉玉撺掇盛山郡带她回盛府的
那一日,她在盛府里见过的,论身份,盛山郡得唤她一声“姑姑”,当日就这个姑姑对顾婉玉最为今日她怎得出现在此了?
顾婉玉见了她,脑子里便想起了盛枝意,她的眼眸便不由得往屏风后面瞧
这个盛家姑姑在,那盛枝意是否也在?
偏她一眼瞧去,屏风后的人影竟不出来,只在后面瞧着看戏。
而出来的这个盛家姑姑也死抓着她不放,指着她破口大骂。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当真有人会花一千五百两买那偏僻宅院吗?我侄儿进了北典府司,你一不打探二不苦守,一转头竟要卖了他的马和宅院!供你自己跑路!”“我侄儿待你何其好!他宁可与自家人决裂,也要将你引进门去,你呢?他一落难,你卷了银钱便要跑!你这般做派,如何对得起他?”若是盛山郡落难,这顾婉玉肯与他真心相守,为盛山郡奔走,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就算是不喜她,也会高看她一眼,但这女人竟然转脸就跑,跑就跑吧,还要将盛山郡的地房都给卖了、带钱跑,这种做派,谁瞧了不生恼!果然是外室生下来的孩子,骨头里就是下贱的,当不得一点事儿!这般心性,娶回府去,也是给人添堵的货色!盛家姑姑说话间,一扬手,恶狠狠的抽了顾婉玉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响,顾婉玉被她抽打的站立不稳,向后跌退,堪堪稳住身子。
她瓷白的面上浮了一层红痕,人被打了,便也生了怒气,反正她想售卖宅院的事已经被戳穿了,她干脆也不要脸面了,只一昂头,愤而喊道:“我为我自己打算有什么错?这宅子是盛山郡给我的,我想卖就卖!要说对不起他,你们盛家才是对不起他!”“若非是你们盛家出了事,他怎么会被连累进北典府司?我又怎么会与他分离、要自谋出路?我又怎么会逃离出京城?”顾婉玉是从不会觉得自己错的,不管到什么境地,她都能给自己辩驳出三分道理来。
听了她这般言语,盛家姑姑气的直撕帕子,却又辩驳不过她,只咬着牙喊出来一声“胡说八道”,随后指挥着一旁的嬷嬷道:“给我抽她十个耳光!把她的嘴抽烂!”这茶楼本就是这位盛家姑姑的产业,门里门外都是盛家姑姑的人,顾婉玉的那个守在门口的小丫鬟早就被摁住了,盛家姑姑一喊,门外便行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把顾婉玉摁在地上便开始抽耳光。之前顾婉玉在盛府内,有盛山郡护着,谁都伤不了她,但现在出了盛府,顾婉玉又自己撞到了盛府人手里,那就是一块鱼肉,任人宰割。这些嬷嬷都是做惯了粗使活的嬷嬷,膀大腰圆力大无穷,一抬手就能抽的顾婉玉脸颊泛红,不过是几个抬掌间,顾婉玉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儿就已经被抽的青紫,唇角也咧开,泛起了一丝丝血痕。她被抽打也绝不认错,她就不觉得自己有错,只高喊着骂道:“你们也就只剩下打我的本事了!你有那个能耐去打上锦衣卫啊!去将盛山郡捞出来啊!”盛家姑姑被气的唇瓣发白,见了她这张脸便生恼,也懒得再废一句话,只与一旁的嬷嬷道:“将地契房契拿出来,然后将人丢出去!”一旁的几个嬷嬷立刻扒开顾婉玉的衣襟,从她胸膛间取出来几张纸,一核对是地契和房契,后捧给盛家姑姑,甚至连带着顾婉玉兜里的银钱一起抢走了。盛家姑姑是不缺这么点东西的,但是她就要争这一口气,就要给这小贱皮子点教训,顾婉玉想卖了宅院离开京城,她偏不让顾婉玉卖掉!顾婉玉自然是不肯将地契房契交出去的,现下已经撕破脸了,这是她唯一的依仗了,但是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是这群如狼似虎的嬷嬷的对手?不仅挨了打、还被人啐了口唾沫。“丢出去!”盛家姑姑看都不想看她,嫌恶的摆手道:“赶紧!”
下头的嬷嬷匆忙将她拖出去。
她被拖出去的时候,没看那盛家姑姑,而是看向屏风后,秀美的面上满是恶毒,拔高了嗓门、破罐子破摔喊:“盛枝意,你把我赶出去了也没用!你弟弟还是出不来!你父亲也完了,你们盛家完了!
她是完了,但盛枝意也好不到那里去!
盛家姑姑从没见过这等心性的女人,又蠢又坏,正恼怒间,突听屏风后面传出一道声线来。
“姑姑,不必再打了。”屏风后的女人终于出来了。
她穿了一身端正的重紫色浮光锦对交领长裙,外罩了一件白狐狸毛大氅,满面珠翠,泠光熠熠,瞧着华美极了。正是盛枝意。